江西26年前命案再审:杀两男童被判死缓,男子喊冤称遭“吊打电击”逼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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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26年前命案再审:杀两男童被判死缓,男子喊冤称遭“吊打电击”逼供

入狱后的张玉环不断喊冤,并称遭到刑讯逼供:办案人员用吊打、蹲桩、电击等手段逼迫其承认杀人,甚至牵来狼狗疯狂撕咬。

7月7日,受害男童母亲舒爱兰在接受上游新闻采访时说,“我想不通,抓了他20多年,现在可能判他无罪,那我儿子白死了?如果他不是真凶,真凶又是谁?”

经历26年零8个月的喊冤、申诉之后,至今仍在监狱服刑的江西人张玉环杀害2名男童案,将于7月9日在江西省高院开庭再审。

今年53岁的张玉环,是江西省南昌市进贤县民和镇张家村村民。1993年10月,张家村两名失踪男童被发现浮尸水库。2天后,同村村民张玉环被警方锁定为嫌犯。经过两次一审,南昌市中院于2001年11月判决认定张玉环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缓,后江西省高院裁定维持原判。

入狱后的张玉环不断喊冤,并称遭到刑讯逼供:办案人员用吊打、蹲桩、电击等手段逼迫其承认杀人,甚至牵来狼狗疯狂撕咬。

2017年8月,张玉环向江西省高院递交刑事申诉书请求再审,依法改判其无罪。2018年6月13日,江西省高院决定对该案立案复查。2019年3月25日,张玉环案代理律师接到江西省高院通知,决定对张玉环故意杀人案再审。

7月7日,江西南昌,张健飞、刘荷花夫妇以及舒爱兰(从右往左),对于失去儿子,两家人多年后仍彻骨心疼。/记者 肖鹏

7月7日,江西南昌,张健飞、刘荷花夫妇以及舒爱兰(从右往左),对于失去儿子,两家人多年后仍彻骨心疼。/记者 肖鹏

“根本想不到杀人的是他,我老公还和他一起做过生意。”今年48岁的舒爱兰皮肤蜡黄,身材瘦小,她是6岁遇害男童张振荣的母亲。近日她也获悉了张玉环案再审开庭的消息。7月7日,舒爱兰在接受上游新闻(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采访时说,“我想不通,抓了他20多年,现在可能判他无罪,那我儿子白死了?如果他不是真凶,真凶又是谁?”

1993年10月,两名遇害男童被发现浮尸的下马塘水库。/记者 肖鹏

1993年10月,两名遇害男童被发现浮尸的下马塘水库。/记者 肖鹏

1 两男童浮尸水塘

舒爱兰记得,孩子出事,正是江西农村秋天收完晚稻,接着收稻草的时候。

“那天上午我收稻草回来,发现小孩不见了,就开始到处找。全村到处找,塘里、沟里都打捞过,没有找到人。”舒爱兰说,自己记不得是隔了多久,才听说儿子张振荣浮尸水塘的消息。

刘荷花是另一名受害儿童张振伟的母亲。她回忆说,事发当天上午11时左右,家里猪仔生病了,她去喊兽医来治病。出门时儿子还在,待她回来时,孩子不见了。两个孩子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包括舒爱兰、刘荷花的娘家人在内,村民们合力寻找。

张幼玲既是张家村人,也是时任北岭林场的医生,也是决定整个案件走向的关键人物。由于林场距离村子近,张幼玲不单给林场职工看病,张家村村民们也时常光顾他的诊所。

张幼玲说,事发第二天,他就听说小孩在下马塘水库找到了。他留了个心眼儿,下马塘不属于张家村,那里也没有村里的田土。加上秋天的水库水浅,小孩子肯定不会去那里玩。

当天中午,张幼玲冒着雨骑自行车赶到村里一处叫万事塘的地方,此处距离抛尸水库约500米。 “当时都要下葬了,我如果晚到两分钟就晚了。我看了大孩子,脖子上有明显勒痕,胸口有淤青,年纪小的孩子脖子上也有U字型的掐痕。”张幼玲说,“当场就肯定是他杀,我说不是可能,是肯定。”

张幼玲建议死者家属立即报案。“当时他们还问要不要费用,我说别管费用的事,先报警再说。”张幼玲说,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来了两台警车。警方当场也认为是他杀,并带走了孩子尸体。

两名男童被杀的消息,如同阴霾笼罩在张家村。

警方随即展开侦查。张玉环的代理律师之一尚满庆向上游新闻记者介绍,当时案件性质恶劣,案情重大复杂。 公安人员夜间在村里潜伏蹲守,发现张玉环家的电灯忽明忽暗,他们认为这是不正常的,这可能代表着嫌疑人某种紧张情绪。就这样,张玉环进入警方视野。

两天后,张玉环被警方锁定为嫌犯,并于1993年10月27日被收容审查。一周后,警方向受害者家属宣布破案,凶手是张玉环。同年12月29日,张玉环被正式逮捕。

7月7日,江西南昌,受害男童张振伟的母亲刘荷花说,自从失去儿子后,自己身体每况愈下,目前已患上多种疾病。/记者 肖鹏

7月7日,江西南昌,受害男童张振伟的母亲刘荷花说,自从失去儿子后,自己身体每况愈下,目前已患上多种疾病。/记者 肖鹏

2 两次一审均被判死缓

平日里言语不多的张玉环被认定为杀人凶手,这是堂哥张幼玲始料未及的。

不过,受害人母亲刘荷花回想张玉环夫妻的举动,也觉得对方形迹可疑。“我小孩死后,是张玉环主动到我家楼上拿木料做棺材,他为什么着急把我儿子埋了呢?我去张玉环家找孩子4次,每次问他的两个小孩有没有看见过我儿子,他们夫妇就直接打断,说没有见、没有见。”

刘荷花说,事发当天晚上,她感觉听到儿子的声音:“妈妈,我在这里”。“我开门就去找,张玉环的妻子宋小女立即抱住我,拦着我不要出去,她的手,一直在发抖。”

“出事前我们几家关系很好,形同一家人。”背负丧子之痛的刘荷花与舒爱兰两家人,焦急地等待着杀人凶手伏法的消息。

1995年1月26日,南昌市中院下达一审判决书。判决书载明:经法院查明,1993年10月24日上午10时许,被告人张玉环用板车拖禾草回家,见同村村民张国武的6岁儿子张振荣,以及张健飞的4岁儿子张振伟在其屋檐下玩,将阶檐上的土往下面扒,即上前对张振荣脸部打了两巴掌。张振荣用手乱抓,将张玉环的左右背部和食指根部抓破并流血。

被告人心中气愤,顿起杀人恶念,即将张振荣拖至其兄后房内,用手卡住张振荣的颈部数分钟,致其不会动弹,又用木棍对张振荣胸、背部击打,用麻绳顺着张振荣的口角往后颈部猛勒,将其活活勒死。

张玉环走到屋前,见张振伟还在其屋前玩,害怕罪行暴露,又起杀害张振伟灭口之恶念。 他将张振伟提到其兄后房内,用手猛卡张振伟的颈部数分钟,将张振伟活活卡死,后用杂物掩盖两具尸体。当晚,张玉环乘天黑下雨之机,将两具尸体装进一麻袋内,用板车拖至晒谷场。尔后,分别将张振荣、张振伟两具尸体背至下马塘水库,抛入水库中,还将装尸体的麻袋抛入水库中。

经法医鉴定,死者张振荣、张振伟均为死后抛尸入水。前者系绳套勒致下颏压迫颈前窒息死亡,后者系扼压颈部窒息死亡,死亡时间是10月24日上午11点半。

1995年1月26日,南昌市中院作出一审判决:张玉环犯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同年3月30日,江西省高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裁定撤销原判、发回重审。2001年7月,南昌市中院第二次一审后宣判,仍然判处张玉环死缓。2001年11月,江西省高院作出裁定,维持原判。

此后,张玉环在进贤县看守所被羁押约8年后,于2002年春节前才转入南昌监狱服刑。

7月7日,南昌市进贤县民和镇张家村,遇害男童张振伟家的房子彻底坍塌,老宅基地种上一片橘林。/上游新闻记者 肖鹏

7月7日,南昌市进贤县民和镇张家村,遇害男童张振伟家的房子彻底坍塌,老宅基地种上一片橘林。/上游新闻记者 肖鹏

3 死刑犯喊冤26年

律师尚满庆介绍,张玉环杀童案,先后进行了4次庭审,其本人作了6次笔录,其中只有两份笔录承认杀人事实,时间分别是1993年11月3日、1993年11月4日。 进贤县警方在破案报告中称,张玉环招供系警方“耐心细致的法律宣传教育和强大的政策攻心和思想感化”的结果。

不过, 这两份成为张玉环定罪主要证据的有罪供述,在犯罪时间、地点,以及作案细节上却不能相互印证,存在诸多矛盾。

尚满庆介绍,南昌中院第一次一审时,张玉环在法庭上辩称自己冤枉,是遭公安人员逼打才招认的。重审时,张玉环坚持喊冤,称前两次有罪供述是假的,是按照村里人对案情的议论编造出来的。而第一次一审判决书中法院认为,张玉环辩称冤枉,纯系推卸罪责,不予采纳。

张玉环的哥哥张民强回忆说,在进贤县看守所会见时,张玉环说当时没有考虑到会连累家人,当时他被折腾得生不如死。到看守所后非常后悔,自杀了两次,一次用床单绑在窗户上上吊,还有一次用牙刷捅喉咙。两次都被狱友救下来了。“我说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如果不承认自己做了这个事,什么事都没有。”

“当年我也认为是他一时糊涂把人杀了,那他应该枪毙;在一审时我也很生气,后来是二审律师看完案卷后告诉我,人不是张玉环杀的,张玉环是冤枉的。当年律师也是做无罪辩护,但法官没有采纳律师的意见,律师也很无奈。”张民强说。

2002年春节前,张玉环进入南昌监狱服刑。“当时我就叮嘱他,至少每个星期对外写信,要坚持写。他比较听我的话,前后最少写了1000封信吧。”张民强说,这样做主要是让他保持活下去的信心。有一次,他在监狱劳动期间把做的衣服全都撕烂了,监狱把他关禁闭,他又想寻死。“监狱打电话给我,要我过去,才安抚他打消自杀的念头。”

“每次会见,他都哭着说,自己是冤枉的,没有杀人,要我帮他申诉。”张民强说,弟弟只有小学文凭,有时写信,要给自己看一下,把字句逻辑顺一下,拿到打印店打印出来再去提交。

上游新闻记者获取了多封张玉环在监狱中手写的信件。这些信的收件人中,有他的母亲张炳连、两个儿子、弟弟张平凡、前妻宋小女等,还有写给司法机关的申诉信。

在张玉环书信的字里行间,他向母亲、儿子倾诉着愧疚,向前妻宋小女表达思念与爱意,向司法机关陈述的则是冤情: 自己之所以认罪,是因为被刑讯逼供,如放狼狗咬他,用妻儿安危威胁他等。

不过,这些写给司法机关的信件均杳无音讯。律师尚满庆分析认为,20多年来,张玉环案从来没有进入再审程序,张玉环的哥哥一直是通过信访渠道反映问题,因为经济等问题,张家人请不起专业律师帮助维权。

案件在2017年春节后出现了转机。堂哥张幼玲得知,服刑20多年的张玉环坚持喊冤,他托人找到江西籍资深记者曹女士,对方到张家村了解情况后,向张民强引荐了律师王飞、尚满庆。

2017年3月17日,张民强和两位律师签订了授权委托书。次日,两名律师前往南昌监狱会见了喊冤的张玉环。

张玉环的八旬老母张炳连。/记者 肖鹏

张玉环的八旬老母张炳连。/记者 肖鹏

4 案卷多处存疑

“整个案件,除现场勘验笔录外,物证非常少,尤其关键证据麻绳消失了。”

7月7日晚,律师尚满庆在接受上游新闻记者采访时认为,该案存在多处疑点。

尚满庆介绍,他与王飞律师查阅案卷材料总结出该案多处疑点:物证缺乏鉴定,无法直接证明张玉环作案;全案仅有的两份有罪供述之间存在很大出入;江西高院终审时没有律师为张玉环辩护,涉嫌程序违法等。

首先,张玉环于1993年11月3日和4日作出的两份有罪供述,是该案定罪的主要依据,但两者在第一作案现场、作案工具、作案手法、藏尸地点等情节上存在诸多矛盾。

尚满庆介绍,在两份有罪供述中,张玉环供认装尸体的麻袋有破洞,进贤县警方也在出庭时出示了一只带有补丁的麻袋,并称是在水库中捞起的。但张玉环当庭翻供,说麻袋并非自家的。张幼玲曾作为证人向公安机关作了笔录。他说,案发现场并没有发现麻袋,所谓麻袋是后来受害人家属送过去的,是不是作案物证无法确定。

其次,1995年该案首次开庭审理时,张玉环当庭喊冤,辩称有罪供述系民警逼打招认。原一审判决显示,南昌市中院对此不予采纳,认为他“纯系推卸罪责”。此次审判,并无律师为张玉环辩护。依据当时适用的《刑事诉讼法》第34条第三款,被告人可能被判处死刑而没有委托辩护人的,人民法院应当指定承担法律援助义务的律师为其提供辩护。

尚满庆认为,死刑案件没有律师辩护,存在重大程序违法。

第三,案发时间正处在国内“严打”时期,张玉环被认定杀死两个孩子却未判死刑立即执行,而是“留有余地”判死缓,再加上通过8年审理才送监狱服刑, 尚满庆认为,这说明司法机关在当年就知道该案存在“事实不清、证据不足”。 在当时大背景下,遇上杀小孩这样性质恶劣的案件,法官们这样做,实属不易。

2017年8月22日,在律师的帮助下,张玉环等向江西省高院递交了刑事申诉书,请求法院立即启动再审,依法改判张玉环无罪。2018年6月13日,江西省高院决定对该案立案复查。2019年3月25日下午,张玉环案代理律师接江西省高院通知,对张玉环故意杀人一案决定再审。

2020年7月1日,江西省高院向尚满庆邮寄的出庭通知书显示,原审被告人张玉环故意杀人再审一案,将于2020年7月9日在江西省高院第四审判庭公开开庭审理。

此时,张玉环已服刑26年零8月。

7月7日,南昌市进贤县民和镇张家村,张玉环的弟弟张平凡说,二哥家的老房房顶已坍塌,无法住人。/记者 肖鹏

7月7日,南昌市进贤县民和镇张家村,张玉环的弟弟张平凡说,二哥家的老房房顶已坍塌,无法住人。/记者 肖鹏

5 妻子改嫁携儿远走他乡

27年前,张玉环、刘荷花、舒爱兰3家人毗邻而居,最远直线距离不足100米,关系和睦。如今,3家人陆续搬离村里,老房子已破败不堪。其中,刘荷花家的房子彻底坍塌,宅基地种上桔子树。

“我的童年父爱是缺失的。”案发时,张玉环的两个儿子分别只有5岁、3岁。小儿子张宝刚对上游新闻记者说,因为父亲是杀人犯,他们兄弟俩在村里不受待见,甚至不敢回村,怕对方家人打哥俩。“我和哥哥、妈妈长期在外躲避,有时候还住在牛棚里,有时住在别人废弃的房子里,甚至住在树上,短则两三天,长则七八天。”

案发后,张妻宋小女时常往当地政府奔走,希望给张玉环找到一个公道。她不识字,就查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查,写下一封封申诉信。

“我去看守所里告诉他我改嫁的事。他大哭,说‘我是冤枉的,你要等我’。但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宋小女说。1999年,因生活所迫的她改嫁,母子三人前往福建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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