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卡尔丘克:微小之人的整个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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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卡尔丘克:微小之人的整个宇宙

2019年10月10日,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被授予了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生于1962年,当代波兰最具影响力的小说家之一。她善于在作品中融合民间传说、神话、宗教故事等元素,观照波兰的历史命运与现实生活。两次获得波兰文学最高荣誉“尼刻奖”评审团奖,四次获得“尼刻奖”读者选择奖。2018年5月23日,奥尔加获得2018年国际布克奖。

2017年,奥尔加的《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首次被译成中文版进入国内,引发许多讨论。这部作品接近马尔克斯风格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心理学隐喻与诗化的写作方式、浓郁华丽的文笔都是奥尔加的代表性风格。奥尔加从微小的人类内心看向了无垠的太空。不能通过历史资料或冰冷的大数据,只有通过文学,才能展现一个人如何由内部看向外面的世界,才是人们视而不见的世界和时代的真相。在这个意义上,“微小”与“无垠”又获得了和谐与统一。

2018年3月初,书评周刊出版了奥尔加·托卡尔丘克专题,并对她进行了专访。

撰文、采写|新京报记者 宫照华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于1962年1月29日出生在波兰的苏莱胡夫。她在写作小说前曾在波兰大学研读心理学,后当过心理医生,因此她的小说经常探讨个体的梦境或集体的潜意识,并且喜欢用碎片化的小故事组成一本完整的小说,她认为这种写作风格更适合自己,也适合现代读者碎片化的思考方式。布克奖评委会认为,“这不是一个传统的叙述”,“我们喜欢这种叙事的声音,它从机智与快乐的恶作剧渐渐转向真正的情感波澜”。

就翻译而言,《航班》(Flights)的译名并没有完全传达出托卡尔丘克的原意,这本小说的波兰名原文为Bieguni,这个词语有流浪者、拒绝定居的人、永恒的精神探索等多重含义,译者克洛夫特只是采用了最中规中矩的翻译方式。即便如此,作品独特的写作风格还是足以让托卡尔丘克获得今年的国际布克奖。布克奖委员会于2004年设立国际奖,2005至2015年为每两年颁发一次,现改为每年评选出一部翻译为英文的作品,对作者的国籍没有任何限制。

虽然托卡尔丘克经常描写梦境与现实的交织,但她对波兰右翼的批评日益强烈,她的小说也不止一次触怒公众。例如,《雅各布之书》曾给她带来死亡威胁和大量的网络暴力;2014年,她公开表示波兰曾经在历史上犯下过可怕的殖民罪行,导致出版商不得不增派保镖对她进行保护;由她的剧本改编而成的电影《糜骨之壤》也被波兰媒体指责为“生态恐怖主义的反基督教作品”。因此,布克奖评委认为,这种翻译的小说更加重要,“特别是今天,我们似乎有一种民族主义的复兴,而这种民族主义倾向于将孤立和本土化作为世界的方式。”

对话托卡尔丘克

梦境比现实更加庞大

《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以及《太古和其他的时间》都是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早期的作品,时至今日,她已经完成了十三部小说,还包括一个与波兰导演阿格涅丝卡·霍兰合作的电影剧本《糜骨之壤》。目前,她居住在波兰南部城市弗罗茨瓦夫的一个村庄,那里靠近捷克,是全国最温暖的城市。早些年,托卡尔丘克经常到世界各地旅行,最近她开始回归平静的生活,准备投入下一本小说。

灵感之源:从梦中获得写作的启示

新京报:小说《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太古和其他的时间》都是由拼图般的故事构成的,你在写作时是如何安排这些故事的呢?

托卡尔丘克:通常我的确会在头脑中形成整本书的大体框架,所以这些拼图一样的故事就像是往整体框架上喷漆填充。我喜欢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地组织自己的想法和想象,这就是我发挥想象的方式,而且我认为读者在这些碎片化的文本中畅游也会很轻松。

如今,我们的思考方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简单。我们和电脑的关系已经改变了我们自身的感知——我们接受了大量迥异的、碎片化的信息,不得不在头脑中将它们整合起来。对我来说,这种叙事方式似乎比史诗式的庞大线性叙事要自然得多。不幸的是,并不是我什么时候想写就能写的:有些日子我能坐下来写上十几个小时,也有时候我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新京报:这些小说总是以梦境或者现实之外的“另一个空间”为主题,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主题感兴趣的?

托卡尔丘克:我不会说我的所有小说都有一个确切主题,你的这个说法可能更适用于我早期的作品,像《太古和其他的时间》和《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我认为仅仅使用井井有条的、现实主义的方式来叙述这个世界是不可能的。这样总会错过一些东西。生命很大程度上会超乎我们的控制,我们感受到的只是现实的某个侧面、某个维度。

我们也会遇到许多超现实的、荒谬的事情,(这就好比说)我们感觉不到引力波,但它就在那里,而且多亏了它,我们才活着。只是它最近才被发现。过去的人会将它视作一种魔幻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东西。写作吸引我的同样是那种最广泛的、光谱似的体验,它们非理性,模糊,不可言说。你问我是什么时候对这个感兴趣的?我倒想说,我总是吸引那些奇妙而怪异的事情来到身边。我总对万事万物感到好奇。

新京报:你自己经常做梦吗?

托卡尔丘克:是的,我做了很多的梦,而且从梦中领悟了很多。我把生活中的一些梦称为“启蒙之梦”——它们发现了许多我没有意识到的事,带领我超越理性与现实的边界。这些梦我都记得很清楚。

新京报:大多数的梦境都在起床后被人遗忘,直到某一天,某个场景又让我们想起来——原来我们曾经做过那样的梦。看上去是生活反过来在印证梦的真实性一样。

托卡尔丘克:在解释梦的时候,现代科学总是避免任何形而上的语境。科学家说梦不过是大脑在睡眠状态的特定阶段进行的无序活动。做梦的时候,我们反复思考生活中没有解决的问题,我们处理复杂的情绪,我们做出特定的反应。我个人认为我们的梦境包含我们必须面对的过去几代人的共同经验。最后,梦也是一种对原始思维方式的锻炼,因为它可以毫不费力地超越陈腐的思维模式,令我们惊讶和震惊。我年轻时有个习惯,就是把自己做的梦都写下来。今天我可以说,这简直就是一座伟大的写作学校——你需要将那些模棱两可的、怪诞的、完全是语言之外的东西用语言表达出来。

新京报:你自称为荣格的弟子?

托卡尔丘克:是的,在我看来,在所有伟大的思想家和心理学家中,荣格最适合成为作家的导师。我们能从他身上学到:故事拥有自己的生命,在人类文明的早期,它们就以神话的方式陪伴着我们。我们还学到,神话并没有消亡,它们只是作为我们生命内在结构的最基本的理解而存在。然后,作家还能从荣格那里学到谦逊——在写作和叙述故事时,我们进入湍急的现实之流,而只能取一瓢饮。

写作偏好:在自然中聆听自我

新京报:你曾经从事过一段心理治疗师的工作,这对你的写作有什么影响?

托卡尔丘克:心理医生这份工作启迪了我很多,首先就是要仔细聆听他人,每个人都有成千上万的故事要告诉你,这些故事足以成书。另外,每个人都有全然不同的立场,这与他们的性情、自反性、文化资本有关,也就是说他们会从各自独特的不同角度来看待同样的事情。这是一片叙事的海洋!

新京报:除了心理医生的经历外,你还从哪里获得写作灵感呢?

托卡尔丘克:对我来说,与大自然的联系让我接触到了最深刻的生命本质。大自然不停地向我们讲话,用信息充盈我们,而我们只聆听到了其中的一点点。我一直认为,自然就是一种更高形式的“自我”,我们是它不可分割的部分。没有大自然,我们根本就无法完整地存在。

新京报:所以在《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和《太古和其他的时间》里,你经常写到蘑菇?

托卡尔丘克:蘑菇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生物。就在不久之前,我们还坚信它是植物王国的一员,但现代分类学把它归到了动物和植物之间。它们是边缘之地的居民,依然保持着神秘,没被充分研究。它们中的一些品种具有令人惊讶的特性,有的可以在夜间发光,有的内含轻松杀死我们的毒素或让我们致幻。它们是凌驾于死亡之上的有机体,以其他生物之死为食。实际上,我们看到的不过是它的子实体,从地面上伸出多姿多彩的形状,但蘑菇的真身是叫做菌丝的地下网。

我认为对蘑菇而言,说它无与伦比也不为过了。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开始采蘑菇了,我对它们了如指掌。采摘蘑菇也是波兰的全民运动。当秋天到来,成千上万的人会挎着篮子朝最近的森林出发,互联网又给我们提供了波兰“真菌地图”,哪里值得采,就到哪里去。

创作信念:现实主义不足以描绘这个世界

新京报:早期的波兰文学作家显克维奇、莱蒙特等,都秉承一种精致的现实主义手法,而后到贡布罗维奇、姆罗热克以及你这里,波兰文学的风格发生了一些变化,开始向魔幻倾斜。

托卡尔丘克:正如我之前说的,现实主义写法不足以描述这个世界,因为人在世界上的体验必然承载更多,包括情感、直觉、困惑、奇异的巧合、怪诞的情境以及幻想。通过写作,我们应该稍微突破这种所谓的理性主义,并用这种方式去反过来强化它。我们生活在一个不断给人惊喜、不可预知的世界。我所理解的写作是一种拉伸运动,它拉伸着我们的经验,超越它们,建立起一个更广阔的意识。我喜欢把现实与幻想糅在一起,但我也写过基于十八世纪事实基础的历史小说。

新京报:那你认为一部完美小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托卡尔丘克:对我来说一本小说最重要的就是建立一个世界,一个让读者进入并且忘我的世界,建立一个虚幻的现实。这关系到情绪、语言、描叙,最关键的是创造使人信服的人物,让读者能重新认知自我。

人类发明了小说这种讲述他人生活的题材,就是为了更好地理解他人。小说起到了很好的交际作用,因为它,我们能进入别人的体内,用他们的眼睛去看世界。这是非常复杂而深刻的交流。人们一直在读小说,是因为他们在内心深处想成为另一个人,想尝试另一个人的生活。这就是好的文学能带给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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