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41年1月5日,皖南新四军军部奉命开始北移后,中原局书记、华中总指挥部政委刘少奇就守在江苏盐城文庙中殿的西厢房里,围着电台,等候军部顺利转移的消息。然而,传来的消息一天比一天揪心,到了1月10日,叶挺军长又来了一个短电:军部除傅秋涛率两个团突围,余均被包围于茂林附近,我们决定死守硬拼到最后一人一枪。同时转告中央迅速向蒋介石、顾祝交涉,并望苏北有所行动以为声援。
新四军军部危在旦夕, 11日的深夜,刘少奇和副总指挥陈毅都没有入睡,他们在小油灯前展开的地图上比比划划,最后刘少奇将目光落在江苏中部标有“兴化”字样的地方,用红笔重重画了一个圆圈。那是国民党江苏省主席韩德勤的老窝。这个“磨擦”专家,仗着自己是第五战区最高长官顾祝同的同乡同学,手上有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又是国民党江苏省主席,霸气十足。从新四军第1、第2支队到苏北后就不断找茬打仗,抢夺地盘。
“如果我们包围韩德勤,必将给蒋介石造成压力,如果继续围剿皖南军部他就要权衡利弊,至少要掂掂抗战统一战线破裂的分量。包围他……?可能才会触动蒋介石的神经!”刘少奇谈出了他的想法。
“韩德勤军事力量比我们强。上一次曹甸没有打下来,他在那里高筑墙,深挖洞,工事很坚固。我们去围打……怕也难以奏效啊!”陈毅担心说。
“别无选择了,只能如此!”刘少奇决心已定。
陈毅知道刘少奇性格,不经过深思熟虑,是不会轻易决定的。他们立即用电台向延安汇报,提议用“围魏救赵”的办法来缓解皖南军部的困境。第二天晚上,他们收到了由毛泽东、朱德、王稼祥三人署名的电报:
同意胡(胡服即刘少奇)陈(陈毅)12日电,苏北准备包围韩德勤,山东准备包围沈鸿烈,限电到10天内准备完毕,待命进攻,山东由朱陈罗负责,苏北由胡陈负责,以答复蒋介石对我皖南1万人之聚歼计划。
当即,刘少奇手拿电报,赶快召集指挥部其他将领一同来会议室,布置苏北包围韩德勤战略计划。可不等他们坐下来研究如何组织行动,发报机中突然传来了时断时续的信号,报务员激动地叫了起来:“首长,是军部的信号!是军部的信号!”
中断了整整3天的信号又响起滴滴答滴声音。大家“呼啦”地一下围了过来。
译电员接过报务员手中的密码电报,马上伏案翻译,可是……竟然是一份不能翻译的电报!
译电员又试着用了几种密码翻译,都无法解密。怎么回事?这时一位老译电员想起可能是使用的脑记密码。脑记密码是一种特殊密码,只有在密码本焚烧后才能使用,不到万不得以,是不准用的。为什么用脑记密码?难道……?这个疑问在全场人心头掠过一阵惊悸。
翻译密码的手在颤抖,一行清晰的字迹映在纸面上:
“情况万分紧急,密码已经烧掉,请党放心。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
这是军部向盐城华中指挥部作最后的诀别!
窗外萧瑟的寒风,好像穿透了每个人的胸膛,这时墙壁上挂钟富有节奏地敲响了14日凌晨的钟声。此时,皖南战场上的枪声已经零落,军部近万人北移行动被拥有8万多人的国民党军队扼杀在安徽泾县一带的高山密林中。
刘少奇默默背过身,注视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陈毅握紧拳头擂在桌面上,仰头长叹。
张云逸、赖传珠、粟裕,还有佩带“八路军”臂章的黄克诚等华中总指挥部领导人,都默默相视无语。
皖南军部已遭重创,如果再包围韩德勤,已经失去了挽救皖南的军事意义。
刘少奇冷静地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如果依着性子,不拼上性命打它一下是不能解恨的,干部战士的请战书早就堆满了指挥部的案头。但刘少奇他不能任性不能意气用事啊,他是中原局书记、华中总指挥政委,举手抬足,都关系华中的全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啊!他必须抛开个人感情的恩怨得失,站在中国抗战统一战线的高度来审时度势。国民革命军新编第4军蒙受如此惨痛的耻辱,如果没有极其冷静的思维和顽强的承受能力,是难以作出取义则舍生的决策的。
他决定在明天华中军政干部会议上向到会干部通报这一不幸的消息!
会议是在1月11日召开的,原来开会的议题是为迎接军部抵达江北做好政治军事组织上准备工作并布置各地反“扫荡”和巩固华中抗日根据地任务的。华中地区党政军主要负责人基本都来了,因为湖北路途遥远,李先念的第5支队没有来人。
江苏盐城刚解放不久,汉奸、特务、土匪、地痞流氓,有国民党的,有日本鬼子的,多如牛毛。事先就估计到这次会议的地址不一定能保住密,但也不至于发现得这样快,几乎开会的同时,飞机就来“助兴”,一连炸了好几次。
文庙第一天就中了一颗炸弹,爆炸的气浪将房子震塌了,正好把刘少奇压在桌子下,等迷雾消散,不知谁发现刘少奇不见了,大家急得连唤带找,好容易将他们的会议主持人从废墟下扒了出来,一看,乐了,刘少奇竟然没有受伤。
“马克思不收我们,日本人丢炸弹有啥子意思?浪费!”陈毅笑着说。
庙里不能继续开会了,只好搬家,搬到盐城边上的一所中学里继续开。可是日本鬼子的飞机好像长了狗鼻子,灵极了,马上跟到中学上空盘旋,丢炸弹……
这时各地来开会的基层干部还不知道皖南9000将士已经危在旦夕。
15日这天,刘少奇沉痛地向大家讲述了军部在皖南遭国民党重兵围剿的经过。刘少奇话音刚落,全场震惊。刚才还唧唧喳喳的会场,陷入死般沉寂……突然有人猛然拍击桌面,骂了一句最难听的脏话。
决裂,坚决决裂!
会场的气氛一下子像燃起了一把火,把大家气愤的情绪燃烧到沸点,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站起身,高嚷着要带部队去打国民党顽固派。
从无有过的愤慨在昏暗的上空腾升,特别是留在苏区坚持3年游击战的红军干部,对蒋介石认识的特别透彻,非常清楚这个反共老手的嘴脸。他们不仅经历过国共第一次合作破裂,也经历过国民党心狠手毒的反共围剿。他们那股子火劲就更加暴烈和急切!
“啪”--不知是谁扯下军帽上那颗青天白日旗的徽章,摔到墙壁上,帽徽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前排陈毅的脚边,陈毅看了一眼脚边的帽徽,没有拾。
会议的台上坐着刘少奇、陈毅、赖传珠、黄克诚和粟裕,他们虽然不像下面人那样激动,但是心情很沉重,都不说话,静默听着下面同志愤慨地叫喊。
刘少奇长期从事工人运动,又在白区搞过地下工作,头脑很冷静,原则性强。在如此重大事件面前,他是非常沉着的,他先任大家发火、出气,把心头的火统统燃烧掉,见大家安静了,他才开始对局势的分析。
“我觉得目前国共两党暂时不会破裂,国民党没有向日本人投降,如果我们在军事上采取全面进攻,那末,国共关系势必破裂,抗日统一战线也将随之瓦解,这不利于中国的抗日战争。大家想想,一个四分五裂的国家是不可能有抵御侵略者的能力的。国共破裂,统一战线瓦解,谋取渔利的不是国民党,而是日本鬼子和汪精卫。但是我们决不会为求得不破裂而丧失自己的原则,从现在起,我们随时准备迎接国民党顽固派的挑战,国民党反动派搞磨擦,我们就反磨擦。他来什么我反什么!”
制定反“磨擦”战略是刘少奇在华中“建立抗日根据地,和国民党顽固派针锋相对”两大杰出贡献之一。沉重地打击了国民党右翼分子的反共嚣张气焰,苏北自从黄桥决战以后再没有发生大的“磨擦”。
“对国民党顽固派发起的进攻我们一定予以还击,决不手软。以前我们是在斗争中强调统战,而现在矛盾性质发生变化,我们就要在统战中强调斗争。侧重面不同,只有这样抗日统一战线才不会破裂。”
大家愤怒的情绪被刘少奇这番深刻的分析,平息了不少。暗暗想,为了打败日本帝国主义,为了抗日统一战线,我们先忍下这口气,但这笔血债迟早要报的。
3年后,粟裕带第1师主力南下成立苏浙军区,首先就和皖南事变的元凶上官云相的部队交火,压抑了几年的愤怒,火山般喷发了,三战三捷。
新四军将士的血染红了皖南的高山大河,雪花般的电文从四面八方飞向重庆国民党政府。
电报有延安共产党的,有东京情报机械的,有美国白宫的,有苏联的,也有南京汪精卫伪政府的,对皖南事变发出各种反应。
1月17日,这是皖南事变结束后的第三天,蒋介石在重庆军事委员会的宽大办公室里,又看了一遍军事委员会起草的撤销新四军的通令:
……,据此,该新编第4军抗命叛变,逆迹昭彰,若不严行惩处,何以完成民国革命军抗战之使命。着将国民革命军新编第4军番号即予撤销,该军军长叶挺着即革职,交军法审判,依法惩治、副军长项英着即通令各军严缉归案讯办,借伸军纪,而利抗战。特此通令。
蒋介石在这张微微发黄的公文纸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把毛笔插进了笔筒。他长长舒了口气,此时他的心情也并非轻松,虽然他报了苏北黄桥决战李守维军长落河身亡,兴化曹甸韩德勤被围8天的一箭之仇。可是今天消灭一个新四军,日后会不会再冒出新五军、新六军?共产党也不是吃素的对手啊!
签发撤销新四军番号通令的第二天,蒋介石依然去重庆郊区的温泉准备悠闲一番,可人才走了一半路,便发现重庆街头“洛阳纸贵”的奇观,一打听,原来《新华日报》头版头条,醒目的大版面上发表了周恩来亲笔所作,名为“为江南死国难者志哀”的挽诗:“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蒋介石潇洒不起来了,绷着脸,也不顾宋美龄不高兴,打道回府!
回到府上,等着他的除了国民党遗老遗少们不快地质问,还有令人汗颜的国际舆论。
“莫斯科这几天举行了大游行,抗议你们中国国民党政府反对共产党,残杀新四军的行为。”苏联大使一进门就直言不讳地表达了他非常不满的情绪,临走时又丢下了蒋介石感到脊梁上一阵发冷的几句话。“我代表苏联政府奉劝蒋先生,要么停止内战,要么我们停止援助。并且……要你偿还过去的援助!记住,我们的援助不是无条件的!”
前脚打发了苏联大使,后脚美国总统的电报送到面前。不看则已一看更加丧气。“惊闻中国内战开始,十分遗憾,为提高美元信誉,从现在起暂停对中国的财政援助。”这不是在卡人的脖子吗?要人断气吗?
蒋介石又气又恨,娘希匹的美元!
“还有英国的电报……”副官战战兢兢说。
“不看,统统不看。”蒋介石拂袖欲去。
“南京也有……电报。”
南京!蒋介石敏感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拿来。”没看两行,气得脸都变色了,“烧掉,烧掉,统统烧掉!”
蒋介石能不恼火?他怎么可能和汪精卫同流合污呢!汪精卫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我的行动?还要我和他一同干,放狗屁!
1月18日,伪政权行政院副院长周佛海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报载重庆解散新四军,并扣留军长叶挺,通缉副军长项英。国共火并,恐从此开始矣。甚盼从此宁渝两方国民党同志能渐趋接近,以至于完全合作,当日夜馨香顶祝以求之。
一直坐山观虎斗的日本军,等皖南枪声一停,便在1月24日出动了8个联队和伪军一个师1万多兵力,随着国民党部队后面围剿抗日力量。
蒋介石的算盘又一次打错了。他以为日本鬼子在他打共产党的时候会放他一马的,哪知在日本鬼子“扫荡”新四军的同时,也出动大批武装“扫荡”了国民党驻扎在河南境内的军队,三天时间就把汤恩伯部队赶到了天平路以西的地方,一下子折兵3万。
蒋介石暴跳如雷,骂天骂地骂不通人性的畜生鬼子,弄得他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冒天下大不韪,发动了一场煮豆燃萁的内战,蒋介石是准备付出代价的,这包括他承受的国内国际的舆论压力,以致他人格的损失。如果所付出的代价能换取新四军消亡,那么他所承受的痛苦或不痛苦的压力便得到了等价的回报。
不过几天,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现实并不像他精心策划的那样,这个代价似乎太沉重了!--新四军不仅没有走向死亡,而是绝境逢生,像遇春风的种子,在苏北大地破土而出!
1941年1月20日,刘少奇立即代表华中指挥部向中央提出重建的建议,以反击国民党顽固派破坏抗战统一战线、反共反人民的罪恶行径,并为新军部提出了合适的人选。当日,延安军委就复电给盐城华中指挥部,采纳了刘少奇等人的建议,同意重新组建新四军军部。
刘少奇这一杰出的思维成果,充分表达了他深邃的战略思想和驾驭时局的过人胆识。
5天后,新四军在盐城游艺园里举行了重建军部的大会,
陈毅代军长威风凛凛,站在主席台的中央,他身边是同时上任的副军长张云逸和政治部主任邓子恢。参谋长赖传珠和政治委员刘少奇稍稍站得靠前一些,这5人便是新军部的领导核心。
新建立的新四军拥有七个师人数将达到9万,这是蒋介石取消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的10倍人数啊!
一个拥有民族尊严和独立领导权的新四军在濒临绝境的血路上站立了起来,继续用它那不屈的血肉之躯在充满艰辛充满死亡也充满希望的征战之路上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正像毛泽东当时在延安对中外记者谈话中说的那样:中国共产党已非1927年那样容易受人欺骗容易受人摧毁。中国共产党已是一个屹立独立的大政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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