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年猪与建楼房

·乡村小记·

‘不同地区农民消费习惯差异很大，有的地区认为吃喝最实在，有的地区认为最重要的是修建房子。

近年猪肉价格如此之高，我以为农民是吃不起肉的，尤其是恩施山区收入不高的农民。

奇怪的是，在恩施农村，农民似乎并未因为猪肉涨价而少杀年猪及少吃猪肉。我所调查河水坪的4个村，村民历来有杀年猪的传统。无论多么贫穷的家庭，到了腊月，一定要杀猪，杀后猪肉先腌再熏，可备全年所需。在4个村调查，农民户均杀两头两三百斤重的年猪，最多一家是8头！杀三四头年猪的农户十分普遍。

与村民舍得杀年猪舍得吃猪肉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恩施农民人均收入相当低。按2007年地方政府的统计，恩施农民人均收入才1000多元。这个人均收入当然是不包括农民自食年猪价值的。那么，该如何看待用来自食年猪的价值呢？在恩施，农民人均耕地少，但坡地多，农民除了种粮食就是养猪。种粮是为了吃饭，养猪是为了解决油水和营养问题，两者都有很强的自给自足性。农民不可能买猪饲料来养猪，那样喂养成本太高，年猪就杀不起了。山区有野菜，山坡可以种玉米、红薯、土豆、萝卜等，这些都是很好的猪饲料。农民基本上是将喂猪当作一项事业，当作农业生产的一部分，每天打草寻食来养猪，养猪主要费的是劳力，而不是钱。另外，养猪主要是为了改善生活，而不是为了赚钱。因此，猪喂肥了就应杀掉自己吃，而不是拿去卖。农民养猪吃肉的计算方法与市场条件下收入最大化的计算方法有着很大的差异。

若按市场价格来计算年猪价值，恩施农民的生活水准其实是相当高的。如果以每天人均三两猪肉为一般标准，恩施大多数农户家庭都可以达到这个标准。一方面人均收入低，一方面又注重吃，且吃得好，恩施农村的恩格尔系数就会相当地高。尤其是与北方农村相比较，比如我们调查过的陕西关中、河南安阳及山西运城的农村，三地农民人均消费猪肉一年只有三五十斤，仅及恩施农村人均猪肉消费量的三分之一，且三地农民人均纯收入比恩施高了一倍。可见恩格尔系数的不可靠。

再看北方农村，那里农民更在乎住房而不是吃。在河南开封农村调查发现，农民本来有冬暖夏凉的砖瓦房，刚建不久并且宽敞、结实，却非要拆掉再建楼房，因为村里很多人都建了楼房。为了建楼房，农民节衣缩食，甚至以节省电费来建楼房！不用电也要建楼房，在开封被称作“有志气”，恩施农民则认为这是要“虚面子”。在恩施农村，农民瞧不起要虚面子的人，吃都吃不好，年猪都不杀，建那么好的房子给谁看？

相对于河南农村竞赛似的建高楼房，却往往无钱装修，仅仅讲谁家房子高、谁家是楼房而不是砖瓦房的外观竞争，在住房建设上面，江浙一带农村乃至整个南方农村都更强调“内秀”，强调住房的内部装修。修建了楼房却没有像样的内部装修，在江浙一带是相当不体面的事情，甚至是很丢人的事情。

不同地区农民消费习惯差异很大，不同年龄群体也是如此。此处我们主要讨论地区差异。有的地区认为吃穿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修建房子。建房是需要有长期积累和长远预期的事业。但建房子是为了给人看还是要自己住起来舒服？北方农村似乎更是为了给人看，南方农村似乎更关心住得舒服。但南方农村住房建房上如此强调内秀与外观的一致，难道仅仅是为了自己舒适而没有做给人看的成分？

贺雪峰/文

贺雪峰 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