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亦同著
梓荫山麓的历史烟云和民族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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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荫山不高,很不起眼。但由于它的位置在城内,自北宋以来,又先后建起了孔庙、屏山堂、迎秀亭、文昌祠、蛟川书院,因此梓荫山麓钟灵毓秀,人文荟萃,也是历代儒学教官的衙署所在。朱熹、全祖望等名家大儒都曾来此讲学授业,吟咏它的诗词歌赋更不在少数。
“啊,‘流芳’!好漂亮的颜鲁公体……这是谁题的字?”
从梓荫山西麓孔庙大殿里走出来,经过大成门前的甬道旁,陈逸仙望见泮池东边的空地上有一块年深月久的大理石碑,漆黑的碑面镌刻着两个鲜红的大字,笔触饱满遒劲,如石榴花似的映照周围的绿丛。一向喜爱书法艺术的她,戴着眼镜凑近石碑瞧个仔细,但见那碑文下面的款章模糊不清,便回过头来问朱贻荫。
“这是明代卢镗的‘流芳碑’。”朱贻荫从甬道边上走过来,向她解释道,“卢镗是嘉靖年间守御镇海的都督,同名将戚继光、俞大猷一起抗击从海上来犯的倭寇。当时他已年近七旬,还带兵杀敌,招宝山上的威远城就是他主持修建的。他将这两个大字刻写在文庙的泮池旁,也是为了激励部下,鼓舞士气。”
陈逸仙“哦”了一声,点点头,同朱贻荫转身向泮池走去。狭长的泮池上横跨着三座古朴的石桥。她俩从东头的一座桥上走过,望着桥下清清的池水,朱贻荫对陈逸仙说:“你知道吗?同林则徐一起抗英的两江总督裕谦,在镇海失陷后,就是在这里投水尽节的!”
陈逸仙的目光在眼镜后面闪动着,仿佛要从那清澈的池水里看出个究竟来似的。
刚才在梓荫山北麓的蛟川书院旧址前经过,她就听贻荫说起,鸦片战争期间,林则徐从广州调来浙东协办沿海防务,曾在此住过。当时,这位虎门销烟的英雄、威震敌胆的一代名臣,已受到投降派的排挤,被革去了两广总督的职务,来到镇海后,连个正式的名分都没有,但忍辱负重,毫不计较个人得失,“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他天天从栖身的蛟川书院出发,去观察山情海势,查看各处炮台,向驻军将领们传授御敌方略,还用自己带来的《炮书》指导筹建不久的镇海炮局精研铸炮技术……然而,昏庸的道光皇帝为了进一步推行乞和投降的政策,竟在这节骨眼上下达了继续“查办”林则徐的谕旨:革除四品卿衔,立即送离镇海,遣戍新疆伊犁。
圣旨到达镇海的那一天,正在积极备战的两江总督,同样是主战派的钦差大臣裕谦也惊呆了。他是林则徐的好友,一直在支持林则徐的工作,而且已经奏请朝廷给林则徐委派实职,以便让他更好地发挥作用,料想不到等来的竟是“晴天霹雳”!裕谦清楚地意识到这样的打击对镇海防务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因此他满怀同情又忧心忡忡地来到蛟川书院跟林则徐话别,带领手下的文武官员,将林则徐和赶来随行的林则徐之子一直送到南门外的码头边,依依不舍地望着这位举国敬仰的谪臣迁客登船远去……
林则徐离开三个月后,虎视浙东已久的英国舰队重新挑起战端,裕谦领导镇海军民全力抵抗,同拥有坚船利炮和上万兵力的强大入侵者展开了一场极为惨烈、名留青史的“定海、镇海保卫战”。经过六个昼夜的浴血搏斗,定海失守,英军气焰嚣张地直扑镇海城下。裕谦率四千将士在关帝庙前泣血盟誓“城存与存,城亡与亡”,并亲自指挥战斗。终因敌我双方力量悬殊,加之浙江提督余步云临阵脱逃,战局难支,单招宝山、金鸡山两处前沿,就有千余名将士阵亡,旌旗破碎、硝烟弥漫,一座孤城陷入腥风血雨之中。
当裕谦和最后一批守军在敌人密集的炮火下撤至梓荫山麓的孔庙前,这位蒙古镶黄旗贵胄、清朝开国功臣后裔、进士出身的朝廷重臣,知道城将不保、自己践诺的时刻已到,便将怀中用黄巾包裹着的授印和一封遗书交代给左右,从容镇定地整顿装束,遥对着镇海城西北的京阙方向行完跪拜礼,毅然纵身跳进了大成门前的泮池……
“裕谦——他死了吗?”听得入神的陈逸仙,望着波光粼粼的泮池忍不住发问。
“没有。他被亲兵救了上来,微息尚存,因镇海城已破,他在被部属们送往余姚的途中,又趁人不备,吞金而亡。”
这是1841 年10 月10 日(道光二十一年农历八月廿六日)发生在古城镇海的悲壮一幕。中英鸦片战争期间,裕谦为清朝封疆大吏中唯一亲临战场以身殉国者,清政府追封其谥号“靖节”。裕谦投水尽节的同时,镇海县丞李向阳自缢殉职,在此之前,驻守定海的三位总兵葛云飞、王锡朋、郑国鸿已全部牺牲。为纪念他们和阵亡将士,招宝山下建起昭宗词,每年的农历八月廿六日这一天,镇海官民都要在那里举行公祭。
“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带我们去过昭宗祠,那时还供奉着‘靖节公’的牌位,不知现在有没有了。”朱贻荫讲完泮池边发生的往事,又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