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1日,耒阳市人民医院,邓仁保肩膀上还留有伤痕,他说以后再也不下井了。图/记者辜鹏博
获救矿工
被裹着被子、蒙住眼睛送到医院的时候,邓仁保问护士,能不能帮忙打个电话给老婆。
电话接通了,这个汉子却又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他只对老婆说,“我出来了,我好想你们!”
7月11日上午,记者在耒阳市人民医院见到了40岁的邓仁保。他躺在病床上,光着膀子,黝黑色的背部到处是黑黢黢的伤口。此前,在数百米深的矿井下,他被困79小时40分钟。在那黑色的地底,他如何跨越生死之门逃出生天?
死神随水位上升,没地方跑了
7月4日刚过11点半,耒阳市三都镇泰山村11组村民邓仁保就吃完了午饭,骑着摩托车去10公里外的茄莉冲新井煤矿上班。
他在煤矿里做了17年推煤车的“小工”。在矿上,挖煤的人叫作“大工”。
下井时间是下午两点。这天,邓仁保几乎提早两小时来到煤矿。13点30分后,同组的工友——大工吴满乃、胡美求,小工马小方陆续来了。
14点整,四人一同下井作业。
吴满乃和胡美求在运输轨道正上方100多米处的通道口挖煤。挖好的煤堆在煤槽里,邓仁保将煤卸入斗车中,再沿水平轨道推着斗车走上一段,交给马小方送至堆煤坪。马小方将斗车清空后,再推回给邓仁保。
下午6点左右,一向沉寂的井下突然传来马小方的一声喊叫:“透水了!快跑!”
距马小方约百米远的邓仁保意识到出事了。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看到轨道下方一股黑浊的水蹿过来。
他本能地往相对安全的停车坪方向跑。马小方站的位置离外面最近,他顺利逃出,之后一直参与救援。
邓仁保刚跑几步,意识到吴满乃、胡美求还在挖煤,他们可能不知道下面发生了透水。
他于是边跑边喊,很快,他见到了吴满乃和胡美求,三人赶紧往外逃。
水平通道内的水上涨很快,两三分钟内,就淹没了膝盖、大腿、胸部,而且还在继续上涨。
浑水中还夹着大量的煤矸石,三人越走越难。跑在最前面的邓仁保大声说,“不能往前了,会出人命!马上跑回作业平台。”
返回途中,邓仁保又发现另一个班组的两名工友邓贱根、资小个。他们矿灯丢了,而且受了伤。邓仁保就拖着他们两人跑。
当他们爬上挖煤作业平台时,两米多高的水平通道已经填满了水。他们还发现,吴满乃不见了。
作业平台的通道有100多米高,他们爬上最高处。他们想,这里或许有缓口气的机会。
但是,在矿灯照射下,他们眼睁睁看着水涌上平台,5米、10米、20米……
“我们没地方跑了,感觉到死亡正随着水位上升一米一米地靠近我们。”邓仁保回忆。
他们把两盏矿灯都打开了,“我们都不想在一片漆黑中离开人世。”
“一定不要睡着,一定不要放弃”
幸运的是,水位快速上升到约30米处时,开始下降。
邓仁保等人松了一口气,但他感到全身冰凉,告诉大家都把身上的湿衣服脱掉。
他还告诉大家,要侧卧保持体能,还要关灯节能,“井下没灯,等于死亡”。
每盏矿灯的电量能用20小时,邓仁宝初步估算,两盏灯还能照明约30小时。
水位慢慢下降。但邓仁保不敢贸然下去。
他试着大声喊,“附近有人吗,还有人吗?”几分钟后,传来声音,“有人、有人!”
他们又感到一丝兴奋。后来,邓仁保决定,他守着受伤的邓贱根和资小个,让胡美求下去朝着声音寻人。
胡美求在十多米远的另一个作业平台上发现了吴满乃,两人守到一起。
邓仁保要邓贱根和资小个试着行走,但两人都无法动弹。
资小个不断喊痛。邓贱根很害怕,他说估计逃不出了,要邓仁保先走,他就躺在这儿等死。
“一定不要睡着,不要放弃,外面的人会来救我们。只要我能活着出去,一定会告诉外面,你们还躺在这里。”邓仁保抓着他们的手,不断给他们打气。
他决定去探路。很快,他跟吴满乃、胡美求聚到一起。他们三人只受了一些皮外伤,体力还行。
三人下到水平通道,开始往前走。
吴满乃的矿灯已经没电。灯的熄灭,让他们感到时间紧迫。
他们决定,不到紧急时刻,邓仁保和胡美求的矿灯不能开。
空气也似乎越来越少。吴满乃用带着的砍刀(砍刀是大工的随身物品,挖煤打木杖用)砍破了通风管,明显感到有风吹来。
“说明整个矿井并没有全部塌掉,能为救援赢得时间。”邓仁保说。
邓仁保的分析,让大家颇觉安慰。
赌命潜水,“总要有人活着出去”
三人继续沿着齐胸的水面向前移动。
水中煤矸石太多,尖锐的石子不断刺疼着他们的身体。“出来后才知道,每一阵刺疼都是一条伤口。”邓仁保说。
走了几米,一道被水淹没的拱门挡住去路。邓仁保摸了一下,拱门是砖头砌的,拱门顶上的圆弧部位留空,约40厘米高、一米宽,也被水淹了。
凭借对井底方位的判断,这是外逃的必经之路。三人轮流上前,试着用砍刀将拱门打开,好潜过去。但无济于事。
这个时候,只有一个过拱门的办法:从40厘米高、一米宽的拱门顶部潜过去。这个办法风险极大。邓仁保记得,拱门长约5米,如果潜不过,必定淹死。而且,潜进去了,还很难往后退。
吴满乃和胡美求认为这是赌命,要求邓仁保放弃。
邓仁保在通道里摸出一段废弃的通风管,将管子捅入拱门水中,使劲吹气。他发现,管子的另一端并没有冒水泡的感觉。这就说明,管子的另一端,可能暴露在空气里。
“不能等待了,矿灯已没电了,我们总要有人活着出去。假如一个人先出去,大部分人才有救。”
在准备潜水前,邓仁保交代两位工友,“如果我顺利过去了,就会拉动管子,如果没拉管子,就证明我死了,你们也不要再试,就在原地等待救援。”
他憋住一口气,钻进水里,使劲往前冲。但他实在憋不住了,于是上浮抬头:居然是空气!这时他已游出拱门一尺多远。
“我出来了,我好想你们!”
过了拱门,邓仁保最终没有拉动管子。他说,自己平时能在水下憋气2分钟,而两位工友远不如他,他们如果潜水过拱门,后果难料。
过拱门的时候,他的矿灯丢了。游过拱门后,漆黑一片,前路依然生死未卜。
他只能靠耳朵辨别方位,但在高度的精神压力下,耳朵里尽是轰鸣声。
他摸索着往前走,身前是齐腰深的水,石头,煤浆和支护木材。一边走,他一边间断性地叫喊,“有人吗?有人吗?”很长一段时间,回应的只有回音。
后来,有人在答话。循着声音,邓仁保找到正在等待援救的工友刘运青、资春生。
三个人在一起相互安慰。这个时候,刘运青、资春生的矿灯也耗尽电量熄灭。
他们不再行走,决定就地休息保持体力,等待救援。
停下来了,邓仁保感到深深的疲倦。他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多少天。饿了、渴了,都是捧一把煤浆水充饥解渴。他清楚地记得,在井下的这段时间,解小便约10次,没有一次大便。
井下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邓仁保找来几根木材,做成简易床铺,可以半躺着。
三人决定轮流休息——两人值班,一人休息。“千万不能睡着,想活命就不能睡!”邓仁保一遍遍告诫。
死的话题被谈及。三人都认为,死也要躺在干净的木材上,绝不能在这煤浆中。
井下温度是大约28度,这是让邓仁保唯一感受到的利好。他不知道的另一个利好是,他们是离地面最近的被困者。
也不知等了多长时间,邓仁保听到淤塞巷道的顶部口子传来声音。
此时已经是7日深夜,救援队来到他们附近。三人在另一端,奋力扒开煤浆、石块。
8日凌晨1时40分,邓仁保、刘运青、资春生三人被裹着被子、蒙住眼睛抬出矿井,送上救护车。
到了医院,邓仁保跟护士说,“我很想我的老婆,能不能帮我打她的电话?”
护士拨通电话。邓仁保拿着手机,对老婆只说了一句话,“我出来了,我好想你们!”
接下来的10多个小时内,吴满乃、胡美求、邓贱根、资小个也先后被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