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女子安吉丽基·帕帕桑纳索普洛之死
■安吉丽基（中）在婚礼上与父母的合影。
"她为之牺牲的是一个不会实现的未来"
不可分割的命运
2001年1月1日，希腊放弃自己的货币德拉克马，启用欧元加入了欧元区。
2004年中，生长在殷实之家的安吉丽基结束在伦敦留学，回到希腊工作。
2004年11月15日，希腊承认为加入欧元区提供了误导性信息。
2009年11月，时任总统帕潘德里欧称，希腊当年赤字高达GDP的12.7%，远高于欧盟3%的限制。
2010年5月2日，希腊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以及欧元区其他国家处获得为期三年的救助款，总价值1100亿欧元。
2010年5月5日，安吉丽基丧生于雅典Marfin Egnatia 银行纵火案，年仅32岁。
2011年7月21日，欧洲领导人同意为希腊提供第二轮的救助计划。
2012年3月9日，债权人同意重组希腊政府债券，以获得1300亿欧元救助款。
2012年4月4日，一名77岁的退休药剂师在雅典著名宪法广场饮弹自尽。
2012年6月底，欧洲金融稳定工具将发放第一批救助资金中的最后１０亿欧元。
至今，安吉丽基·帕帕桑纳索普洛曾供职的Marfin Egnatia 银行仍是雅典城的一道伤疤：这个被纵火烧毁的银行盖着绿色的防水油布，被铁丝网与人迹隔离开来，焦黑的墙壁被涂鸦上"叛徒"、"杀手"的字样。
2010年5月5日，在抗议希腊政府财政紧缩政策的示威浪潮中，Marfin Egnatia银行遭暴徒投掷燃烧弹纵火，3名银行工作人员惨死。其中就包括安吉丽基，她当时仅32岁，且怀有4个月身孕。
2010年5月5日
悲剧前夕
2004年，从留学的英国返回祖国希腊后，安吉丽基就以金融分析师的身份供职于Marfin Egnatia银行。银行位于雅典商业区，距离著名的宪法广场仅有数分钟路程。
那一天，2010年5月5日，上午8时，丈夫克里斯托斯开车送安吉丽基上班。11时，安吉丽基给母亲托塔打电话，之后又给准备前来雅典团聚的姐姐西希打电话。两姐妹在电话里叽叽喳喳地讨论了一番晚上见面要吃什么。
安吉丽基计划在晚宴上跟家人分享一个重大消息。已怀上第一个孩子4个月的她定于当天下午和丈夫克里斯托斯一起去医院给胎儿做性别鉴定。晚饭时候，全家人就会知道，这个被期待已久的新成员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克里斯托斯定于下午3时来接安吉丽基。然而，下午2时左右，银行失火了。
过去
"那时的希腊处在非常非常好的时期"
安吉丽基生长在一个足够富裕、得以让两姐妹快乐成长的家庭。家族在希腊旅游胜地洛格斯拥有一座临海别墅，安吉丽基姐妹总是在那里过暑假。
安吉丽基18岁时，还和姐姐西希一同去了巴黎。海外旅行对她们来说并不陌生，早在少女时期，全家就经常一起到意大利、奥地利以及瑞士旅游。
姐姐西希长大后当了律师，而从小数学极好的安吉丽基进入了伦敦卡司商业学院学习保险统计。2004年，安吉丽基学成归来，返回雅典。
"那时的希腊处在非常非常好的时期。"克里斯托斯回忆说，"我们都想回来，只要在希腊能找到不错的工作，日子完全可以过得很好。"
即便是在债务危机初露端倪时，夫妻二人也完全没有动过离开的心思。"我们是希腊公民，想要支持希腊社会，这是一个美丽的国家。"
2010年5月2日
山雨欲来
2010年5月2日，欧盟财长们宣布将为希腊注资1100亿欧元，以挽救其濒临破产的命运，当然代价对希腊来说是沉重的。"如果不妥协，希腊面临的是一场灾难和更大的痛楚。"当时的总理乔治·帕潘德里欧如是说。
每一个希腊人都要为他们曾经拥有的富足时光埋单。为了换取救助，希腊政府同意削减与冻结养老金和公务员工资。圣诞节、复活节以及夏季奖金统统取消，取而代之的是提高的税额。
愤怒的希腊人准备在5月5日进行全国大罢工与示威。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安吉丽基夫妇也没有太多忧虑。2月以来，大街上就时不时有示威游行，但在政府的引导下基本都是秩序井然的。闹事的都是极少数人。
"我们那时都以为，安吉丽基在大公司上班，她会很安全的。"克里斯托斯说。
怨恨
"对希腊人来说，政府一直都是'外人'"
为什么希腊人对政府有这么大的意见？记者帕洛斯·西马斯认为，希腊的历史就是一部被占领史--1940年意大利入侵，之后又被德国占领，再然后是内战，1967年至1974年则是军政府独裁统治，现在又要对欧洲"三驾马车"的财长们"卑躬屈膝"……
"与欧洲其他国家不同的是，对希腊人来说，政府一直都是'外人'，"西马斯说，"一般希腊公民不会觉得自己缴税是在为社会做贡献，他们会觉得是政府在抢劫。这个政府不是通过我们自己的革命建设起来的，不是我们自己的。"
"抵触情绪无处不在。"西马斯说，"这给了希腊人反抗政府时某种程度的'正当性'。"
但在抵抗政府的同时，伤害却施加在同为希腊人的同胞身上。
2010年5月5日"烧死富人"
和大多数银行一样，Marfin Egnatia银行成了暴民袭击的目标。
据摄影记者戈洛格斯·蒙塔菲斯回忆，2010年5月5日下午1时30分许，游行人群中，出现了一组约50名戴着面罩与手套的示威者，他们直奔安吉丽基所在的Marfin Egnatia银行而来，蒙塔菲斯追在他们身后，拍下了一张张照片，直到他开始觉得害怕而撤退。
在蒙塔菲斯看来，这组人不像属于任何政治派别，他们带着约150枚燃烧弹，叫嚣着“烧死他们，烧死富人”。当他们准备对Marfin Egnatia银行下手时，遭到了其他示威者的阻止：“不要，里面还有人呢。”
但这群人没有理会，依旧号叫着“烧死他们，烧死富人”，然后，燃烧弹砸破窗户，汽油飞溅在地板上，滚滚黑烟从银行窗户冒出。
在此之前，不远处的宪法广场上，警察对情绪激动的示威者动用了催泪弹，人群一哄而散，乱作一团。
法院文件认定银行的主管人员存在过失。在发现外面发生暴乱后，银行经理叫员工们待在室内，并锁上了大门——安吉丽基以及另外两名遇难的同事因此未能及时逃出，窒息身亡。
银行四名负责人定于近期受审，一旦疏忽罪的罪名成立，将获3个月至5年刑期不等。
恐惧
“你无法阻止饥饿的人群破门闯入超市”
然而，希腊人付出性命的殉道并未结束。在进入经济衰退的第五年，也就是今年4月4日，一名77岁的退休药剂师因老无所依，在宪法广场开枪自尽，以死抗争。
“贫困人口翻番了。”西马斯说，“在上世纪80年代积累了财富的中产阶级失去了安全感，每天都处于恐惧之中。”
“最可怕的是社会性的爆发。”纪录片工作室的约格斯·阿芙戈洛帕洛斯说，“你无法阻止饥饿的人群破门闯入超市，现在，当警察释放催泪弹时，他们还会逃跑，但终有他们不跑的那一刻——因为再无可以失去的东西。”
女媒体人佩皮·斯比里奥托帕罗说：“安吉丽基为之牺牲的是一个美好的未来，但这个未来再也不会到来。”
安吉丽基的家人至今仍在追问，谁应该为他们挚爱的亲人之死负责？“有人必须为此负责，一个又一个家庭被摧毁，而这事仍在持续发生。”
上个月，安吉丽基的家族为她的两周年忌日重聚。逝者已矣，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本版文字方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