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化传播的不治之症

《科尼2012》（Kony 2012）是什么？是3月中旬以来席卷全球互联网的30分钟短片。在Youtube上挂了一周之后，播放次数就超过了六千万次，其Facebook主页的点击率也大致相当。影片的主人公科尼也成了互联网上最热门的人物之一，一夜之间变身人类公敌。

科尼是谁？在这则短片红起来之前，他销声匿迹已久。2005年，国际刑事法庭将他列为头号通缉犯（该说法有待证实）——上世纪80年代末他创建了“圣灵抵抗军”，在乌干达横行20多年，制造的战乱令约40万人丧生，数万儿童沦为性奴或童子军。

据乌干达政府对《科尼2012》的官方回应，在多年清剿后，科尼和他的反叛组织早已元气大伤，如今剩下可能仅有250人，分散游击于乌干达境外的中非地区。尽管科尼本人迟迟仍未被抓捕归案，但“圣灵抵抗军”及其罪行已经是过去时了。

但在《科尼2012》里，这些真实现状并未得到编导杰森·拉塞尔（Jason Russell）的重视和强调，他和他带领的慈善NGO“看不见的孩子”（Invisible Children）似乎致力于渲染惨不忍睹的人道主义灾难，号召人们关注并讨伐这种暴行，而表达方式之一，可以是穿绣有科尼头像的T恤。

这部纪录片因此备受争议。它并非客观地展现一起也许更应该严肃对待的事实，而是采取了情感过度简单、真相过度夸大的煽动性口吻，瞄准的群体是Facebook/Youtube上相对低龄化、却更容易投入社会运动的年轻受众，这种精确的商业计算为其引得了巨大的滚雪球效应，也进一步为组织赢得了好名声和高回报。

这部电影展现了Web2.0时代的病毒式营销手法。说得简单点，就是我们所熟悉的“转发”。在信息源日益个人化、传播日益碎片化的时代里，传统媒体在Web2.0地带已经失去了权威性和统治力，很多时候人们转发成千上万次的，可能是来自不确实的消息源，仅仅是因为其具备了眼球上的杀伤力。

传统媒体在新闻操作中的核实，在Web2.0时代几乎是不存在的，对于个人来说，“转发”比“核实”要轻松容易得多。而且，有限的字数令微博这一类媒体很难说清楚一个复杂的问题，《科尼2012》就是有力的证明。有乌干达人权问题研究者指出，纪录片推动了大众的关注，但“严重地简化了”乌干达所面临的危机。

有慈善NGO随后在乌干达北部地区——科尼和他的军队盘踞了数十年的核心地带——组织了一次小规模放映，观看者都是深受其害的当地人。和全球热捧不同，纪录片并不受当地人喜欢，理由是“并没有反映真实情况”，或“看起来它更关心白人，而不是我们乌干达人”。

“一小撮”阻挡不了全球传播链，但当事人的声音值得警醒。毫无疑问，这部纪录片是为西方白人观众制作的，很难从利用爱心这一嫌疑点上去加以批评，但它暗藏优越感的白人精英主义视角令部分受众感到反感。

传播者指出，《科尼2012》的成功大致有五个因素：第一，完整的故事性；第二，力图做到和观看者的切身利益相关，拉近了距离；第三，指出了可以付诸行动的方向，讲述者身体力行参与实践；第四，名人现身说法；第五，也是该片和其他病毒式营销大不一样的一点是，影片虽然结束，但事情还没完——片子鼓励人们在未来有所举动——这被一些市场分析家看作是非常聪明的营销。

无论如何，《科尼2012》现象忠实反映了：新媒体如何深刻地改变了传播模式，并通过商业计算成功操控社会议程。这是Web2.0时代必须正视的现实，然而它有着十分脆弱的一面，在某种特定情况下容易被利用，并造成泛滥甚至是灾难的后果。这并不仅仅发生在Web2.0时代，也发生在过去，发生在电影《浪潮》的极权主义实验里，发生在英剧《黑镜》第一集所讲述的社交媒体引爆社会闹剧的未来时代。

很多时候，注意力和真相难以兼得，这是微博时代的不治之症。

林方文，青年影评人，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