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你在说“虽然杨改兰杀害了四个孩子,但她是被绝望所迫”时,我更倾向于采取另一种转折表述:“虽然杨改兰是绝望的,但她杀害了四个孩子”。文丨佘宗明1这世上有些柔软的词汇:血浓于水,舔犊情深……这世上也有些坚硬得让人不忍听闻的悲剧:母亲杀掉四个孩子。也正因有那些温情词句,悲剧才更加虐心:它超出了我们的情感阈值,用非人的方式制造了人间最深沉的痛,这种痛发轫于现实,却让置身现实的我们失去了所有语言能力,也足以让所有鸡汤与政治宣传含羞自刎。因为覆巢之祸式的死亡,已宣示了悲剧的无法劝解:而“不可劝解”,也就意味着鸡汤劝不回,政治口号击不退。这一场杀子悲剧,重到可以让所有“不能承受之重”的表述显得轻飘,痛得能将许多“多么痛的领悟”衬成无病呻吟。凤姐说,将悲剧主人公杨改兰逼到绝境的,是绝望。对这说话没法同意更多:绝望就是挂在宿命之树上的白绫,历尽一切希望的破灭,蹈死的合理性就无需再证。在此事刚被曝出后,周遭有朋友说:杨改兰“自我灭门”的极端做法,未必是因为贫困。但我自始至终都觉得,这是个伪命题:现实中,自杀多是“多因一果”,被穷厄围困,或许不是逼人自杀的直接原因,却可能是最主要的诱致因素,对穷到了“山重水复已无路,柳暗花明也没一村”境地的人来说,穷和无法摆脱穷,可能就是绝望本身,他们的自杀跟穷几乎是100%有关系,只不过,有些自杀的缘由可能是“穷”的链式反应,比如因为穷有病看不起,因为穷产生了对生存的倦怠感。穷是根源,在很多穷人的悲剧上。这是现实。毕节四兄妹集体喝农药自杀,当地官方就否认是“贫困致四儿童自杀”,说是因孩子中的老大性格孤僻,缺乏关怀。可缺乏关怀和留守儿童的背景,本就指向了城乡二元体制制造的贫穷沟壑,和贵州农村当地作为发展洼地的极度贫困。要将穷从其死亡因由链上摘除,真的太难。杨改兰杀子的悲剧也是:在“人死如灯灭”后,在死意味着无对证的情况下,以“等等真相,别断言她的杀子及自杀跟穷有关”的态度去执果索因,而罔顾她的家庭穷到了何种程度,是荒诞的。谨慎归因当然重要,可她的穷跟死作为两个基本事实,其间的关联,在悲剧层面有着同一性,用“兴许压根没关系”的说法劝人谨慎断言,同样是不谨慎。就算杨改兰杀子是“扩大自杀”“内攻击”,这可能也是表征,而无法排除其赴死的深层原因跟穷有关。2杨改兰是实打实的悲剧人物,她被极度穷困困了一生,却少被这个世界以健全基本保障和不浮于表面的精准扶贫,温柔以待,这埋下了其悲剧的伏笔;但在我看来,她最悲剧的地方在于跟悲剧相处的方式——她以悲剧的方式终结悲剧,但却将悲剧带向了绝望到不留一丝回环空间的地步。她杀害了4个孩子,用砍杀的方式。在发现孩子未死后,又逼迫他们喝下农药。在网上,一篇《盛世蝼蚁》的文章刷屏,对此作了这样的结论:不是杨改兰容不下她的孩子,而是这个社会容不下杨改兰及其孩子。文章写得很带感,很容易让人产生共鸣,朋友陶舜还写了篇《这盛世如你所愿,但蝼蚁除外》。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不是杨改兰容不下她的孩子,而是这个社会容不下杨改兰及其孩子”,有着致命的逻辑缺环:这个社会容不下杨改兰及其孩子,大抵是真的,但以某种“非A即B”的逻辑,去论证“不是杨改兰容不下她的孩子”,进而给杀子抹上了“可以理解”的油彩,却很荒诞。那残忍的杀子方式,不是用“对社会绝望”就可以解释清的,这甚至是两个命题。杨改兰是“盛世下的蝼蚁”,但蝼蚁在以死作为最无力的抗争和杀子之间,缺乏必然的因果关联。把它们混为一谈,很容易将几种底线混淆。最简单的理解路径是:当杨改兰绝望地走向悲剧时,她的四个孩子不被这份绝望“绞杀”的希望,是否也一块被砍死了?他们生的欲望,就该为“社会对杨改兰不仁,杨改兰对孩子下狠心”的“边缘博弈”而殉葬?3杨改兰家确实太穷,她住的地方,是村里人说的最穷最破的房子、大风几乎都会吹翻的土坯房,是连大门都关不严、家里任何值钱物件都没有的危房,10平方米左右的、连电都不舍得多用。确实,“用尽词典中对于贫穷的形容都毫不为过”。《盛世蝼蚁》里将这类贫困归结为“盛世”表象下的溃烂,没有任何问题,就像昔日兰考弃婴“命若垃圾”一样,并不夸张。文章用了“拉古迪亚的拷问”:一个人为钱犯罪,这个人有罪;一个人为面包犯罪,这个社会有罪……也很在理。现代社会,不该有因为被贫困逼上绝路的景象,哪怕任何社会都无法避免有穷人。哪怕杨改兰的杀子与自杀,夹杂了对社保资格被村里人劫夺的怨怼,也不妨碍对社会问题的攻瑕索垢:就因为家里有三头牛,就能僵硬地取消兜底的低保?而眼下,官方力图将其死因跟穷撇清,以期将政府兜底和扶贫责任从中移除;包括有些“理智者”将其行为归结为“精神失常”等,但这些明显的污点没法轻易抹掉。实质上,现在官方都在以“杨改兰杀子”的极端性,去从道德层面否定掉其行为连带动机,织起通过外部阻隔对死亡动机追溯加以阻截的“大棚膜”。但政府托底不力的过失,是真切的存在,也很难用舆情管制的橡皮擦擦掉。4可《盛世蝼蚁》这篇文章让我反感的是,轻佻地用杨改兰遭际的悲剧性,去消解她“杀子”做法的悲剧性。因为杨改兰是蝼蚁,她为穷所迫,所以蝼蚁就可以挥刀向更弱的蝼蚁?荒唐。在我看来,杀害孩子是无论如何不可为之,也无法被原谅的,哪怕是受困于极端的贫穷。我们同情杨改兰,并生出物伤其类之悲,也该分清她在两种处境里的角色切换:被绝望所困的她是社会痼疾的受害者,而举刀砍杀孩子的她则是作恶者。不是说她是受害者所以砍孩子就能被理解。这不是顺着官方对其“心智扭曲”的卸责式归因倾向,也不是简单的“虎毒不食子”的情景嫁接,而是说人性的通理:总有些恶,是任何理由都无法为之辩解的,这包括残忍杀害小孩,更别说自家孩子。人类对爱幼、护犊等基本伦理的确认,也是源于这些底线在人性截面上被一体接受。古代有“易牙烹子”,那是历史上最没人性的一次溜须。在黑帮片里,肯对孩子下手的,一定是无比心狠手辣的。杨改兰展示绝望的方式——对孩子砍杀和逼其服毒,本质上跟冀中星机场自爆及李绪义抢劫运钞车都不一样。同样是绝望的表达,同样对舆情造成巨大冲击,却有根本区别:机场自爆与劫运钞车,都挺极端,都不应被推崇,但其“极端”是就手段的剑走偏锋而言,而非其真正破坏力与伤害面;而残忍地对孩子屠刀所向,则是拿那些幼小生命献祭,这也是最难被容忍的。或许有人搬出“子非鱼安知鱼”的逻辑说:你又不是杨改兰,没经历她那样的绝望,你怎么知道你会忍住对孩子的挥刀?我当然不敢说,在经历了突破极值的穷困后,我还能靠着鸡汤活得满面春风,还能拿“人还是要有梦想的,万一见鬼了呢”将自己麻痹得安于蝼蚁般过活,可在不对孩子挥刀方面,我真不觉得是什么修为和高要求。这本是底线中的底线。或许还有人说:有些部门、官员难道就没荼毒孩子?为什么非得跟坏的比,陷入比烂逻辑呢?杀子行为之恶,并不亚于社会对极贫家庭不管不顾之恶。我们没必要因为一种行为罪孽深重,就对另一种主动为之的罪孽深重故意装作看不见。当你在说“虽然杨改兰杀害了四个孩子,但她是被绝望所迫”时,我更倾向于采取另一种转折表述:“虽然杨改兰是绝望的,但她杀害了四个孩子”。“饿殍遍野易子而食”,这是蒙昧年代的荒诞景象,也是绝对的社会性悲剧。但我更愿意相信,“易子而食”是“极言”天灾人祸所造成的惨象,而非实指。在《少年派》里,杀人吃人的惨剧都让人发憷。何况是挥刀向自身的孩子,不属于父母附属品、有生存愿望的孩子?如果说,杨改兰杀子是心智扭曲,无可怪责,那觉得她杀子之举因其“蝼蚁”处境变得不难理解的心态,也是扭曲的。还是那句:杨改兰是“盛世蝼蚁”,可蝼蚁不能挥刀向更弱的蝼蚁;而当其挥刀砍向了更弱的蝼蚁时,请不要因为蝼蚁的“无奈”,而觉得这可以被理解或谅解。『凤凰评论原创出品,版权稿件,转载请注明来源,违者必究!』凤凰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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