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个人立场写作或解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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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个人立场写作或解构社会

作家刀尔登

刀尔登《七日谈》封面

编者按

《七日谈》设计了繁多但条理清晰的故事。它由两条主线所引领:一是生活中最最普通的人和最最普通的故事,这些人中有乞丐,有酒鬼,有隐士,还有江湖骗子。另一条主线,写了一个遥远的国度:希里花斯。作者以他奇绝的妙笔,把这个美妙的国度勾画得令人心驰神往。这些寓言故事满载着喻世、警世、醒世的哲思。

这是一部半魔幻半寓言式的小说,当你走进他建构的空间,却发现其实它就在你身边的世界里。本期“封面文章”我们将关注这部小说及其作者刀尔登。

封面文章》

■彭淑

刀尔登本名邱小刚,1964年生于沈阳。1969年,父母携带一家老小下放到辽宁凌源县的一个山村——离那里不远,另有个镇子叫刀尔登,便是他笔名的由来——在那里,他从6岁长到14岁。

“本来是要去另一个村子的,姥姥的一个舍不得扔的箱子横架在驴背上,通不过山路。于是一家人借宿当地,一住便是好几年。”他在书里写道。

“那里人好,环境好。那会上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至于读书,没什么儿童读物,从已批为‘毒草’的‘十七年’文学、现代小说,到很少的几本古典作品,从尚可留存的苏俄文学,到很少量的欧美左翼文学,只能逮着什么看什么,有字就行,根本谈不上正常的阅读顺序,懂自然是不懂的,瞎看而已。”

据刀尔登在大学时结下的至交、学者缪哲透露,刀尔登家过去藏有一套《鲁迅文集》。他笑道,“那套文集为50年代第一次出版,书内印有注释,书皮是硬壳套封,相当阔气。那会只有首长才能享受得到。”这套文集,他从小学读到高中,从东北读到河北——1970年代中期,他随家迁徙到石家庄。

《读库》出品人张立宪曾在《我们都爱刀尔登》里写道:“读刀尔登的《中国好人》,人们很容易就会想到鲁迅和王小波,尤其是《中国好人》里收入的几篇杂文,鲁氏文风跃然纸上……”

“我了解人性的最早导师是鲁迅,而不是历史书。鲁迅的文字对我影响最大,他的个性留给我的印象至深,可惜我学不到。”刀尔登不徐不疾道。

1982年,刀尔登考入北大。他在校园里的“各色”,迄今被他的一干好友不断翻出。

“大学时代的邱,高瘦、苍白、神经质,样子像青年堂吉诃德,比他的实际状况看上去要文弱一些。他是校园玩家。凡是能聚众玩的事儿他都能来一手。”与刀尔登既是同乡又是同学范伟在《那些人》里写道。

“能考进班里的全是聪明孩子。刀尔登不显山露水,开口却与众不同。”缪哲继而说道,“很明显,那时他的阅读范围超过班里其他人。我们上中学时,正值形势开放,一批新译作涌出。很多人也许上大学时才看,而他早已读完。

“他偏好传统文学,例如司马迁、陀氏、莎翁、托尔斯泰、拉伯雷著作;虽然不爱现代派作品,他也是大量阅读。随后,他的兴趣又转向研究史、哲、数学。”

“我怕麻烦”

1986年,刀尔登选择回到石家庄。他自己觉得,这是一种消极的选择,“因为它不用付出代价,比较省事。我怕麻烦。”

缪哲论起当年,他们本可以留在北京,“那时毕业,最好是进人民文学出版社、《收获》杂志,其次是进新闻机构。如果分到政府机构,反觉不公。一听说要进机关工作,他负气地要求回到石家庄——我们哪像今天的孩子懂事。”

一番折腾后,刀尔登到了河北社科院。进院头天,科研处开会将他借去帮忙,一借便不还了。他待在该所七八年,后又调入文学所。

他非常喜欢这个地方,所有人待他不错。工作闲散,生活主要是看书。至于写作——尝试过历史大话题,多次开笔数行,最终还是放下了。

1990年代末,范伟与缪哲去河北日报社旗下的《杂文报》任职,他俩向刀尔登招手,“就等你了,快来吧。”

刀尔登在那里当了3年编辑,“一周去一次单位。拿起投稿,一目十行速作判断,边看边扔进废纸篓”,剩余时间打牌、喝酒——不过,“报纸办得还挺好”。

逍遥自在的日子在2001年告终,“调来一位领导,要求我们坐班。我们执意不从,于是下发通知,要我们调离。”他笑了笑。

所谓个人主义

刀尔登写专栏始于2005年,那些文章后来收入《中国好人》。包括今年所出的《七日谈》在内的她的作品,探讨的核心话题,多是围绕“当代人缺乏的常识”。

他在《我为什么不喜欢狗》中暗讽:“……但我对狗叫有两种意见,第一是一犬吠形,百犬吠声,自己明明长着一双狗眼,却不用,偏偏听狗的。……第二种意见是狗只讲恩属,不论是非,所谓桀犬吠尧是也。最坏的人,也可以有最好的狗,因为是‘最好’者,标准只在于‘吠非其主’。人有人道,狗有狗德,人被别人的狗咬死了,人们并不觉得那狗有什么不是。这虽然是犬监主义,未始也不是更多的人的立场。”

“他是个人主义者,不认同任何团体、任何种族、任何文化上的归属。他也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有自己的一套政治态度与社会观。”

缪哲说这番话时,还记起了他俩都还年轻那会儿,有一次他上刀尔登家吃饭,看到刀尔登与父亲起争执,“他父亲是受党教育多年的老派党员,对于‘文革’中老百姓遭罪之类景况,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他则反驳,认为老百姓——作为整体,甚至作为个人——在自身品格里,早就为自己埋下一劫,有自作自受的成分。拿他的话说——组织也不是石头缝里冒出来的。”

刀尔登说:“这不是一件容易说清的事。你在家里,在书本或纸笔前面,可以只凭脑子去想,但遇到个例,遇到个体,不可能那么斩钉截铁。比如我有时恨恨地想,不自助的人不值得帮助,但假如第二天遇到类似的人事,不可能硬下心来。任何理论都不能推至极致,都要受人情的调节,不管你觉得自己多对,‘原教旨主义’也是要不得的。”

“我的写作一般是从个人立场出发。有人潜台词是‘这是好的,这是对大家都好的’,我的潜台词是‘我以为这是好的,我相信这是对大家好的’。比如哪天,我做了一件对公共有利的事情,我绝不会说我这样做是为了大家的利益,只会说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喜欢。

“所谓个人主义,不过是主张限制人对他人的权力,特别是限制集体对个人的权力。有人一听到个人主义,就想到不承担义务、不负责任等等,我也没办法,我没工夫也没兴趣对付这类观念。但我知道,只有个人主义者组成的社会,才可能是好的社会,个人主义者是社会的最好成员。”

他总结自己,“不适合集体行动,不舒服不自在。一旦有机会影响别人吧,却没有那种道德或理性上的自信。”

众人的悖论

“他是一个害羞的人。他写专栏老觉得别人在看着他,他不愿意说出来的话犯傻。说傻话,这是他最怕的一件事。”缪哲所指,恰好切合了刀尔登的坦言:自己写作如同走私,乘读者稍不留神,夹带一点自己的“私货”进去。

怎样理解他的“怕麻烦”呢?徐晓说,“首先,不能说他没有能力混这个社会。以他的才华来看,他可以在主流社会中有发展。他现在却是个无业的人,写文章也不拼命。但起码有一点,他不爱混这个社会。要在这个社会立足,你真的得放下太多内心的清高、纯真。他把这个已经看得很明白了。”

“当我们对生活觉得挑战的时候,刀尔登比我们有资格,但也可以说他没那么有资格。他比我们有资格在于,他没有‘同流合污’,或者不需要为某事而违心。说他没有资格在于,他也是社会的一分子,他为改变它又做了什么?而我们可能认识到了我们需要为这个社会做什么的时候,我们又真正做了什么?我们碰得头破血流之后,我们又能做出什么?”

“我相信,现在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是因为无奈。他的个人困境,也是我们很多人都面临的一个悖论。

七日谈之不得解释

算上20世纪90年代的《玻璃屋顶》,前年的《中国好人》,刀尔登的新作《七日谈》,乃是他文字生涯的第三本书。网上评论,有称之“小说”者。但我们相识30年,对他的小说观,自忖还了解。

书里写“我”形役太苦,身体出了毛病,便去一山村里将养。不久又撞见一怪人,与“我”同赁一农户的房子。这人自名“张三”,云来自“希里花斯国”——这名字的灵感,我料必是刀兄“中圣人”后每失手碰碎的酒瓶的声音。且说张三多事,好奇,纠缠着与“我”讲话。“我”碍不过面子,就建议与他换几个故事听,以杜其烦,也破岑寂,这样就有了七天的故事。这些个故事,是在两条线上展开的:一是“我”讲的,一是张三讲的。两者时而平行,时而交叉,有时又混为一股。“我”讲的,都是身边的琐事,平淡似水,任谁留心,是皆可见于身边的。如唾手得了一笔小钱,竟为所累。做事呢,怕丢身份,投资吧,又怕蚀本。困坐家中,前思后想,未想明白,就20年之后了。故无论怎么看,都不符合一个故事应有的戏剧性标准。张三讲“希里花斯国”的故事,则是海客谈瀛洲,在可信不可信间。

虽然文字的灵动,一如刀兄的专栏,《七日谈》却很不易解。其不易解者,一是刀兄乃“现代”的恐龙,“后现代”人见之,难免打一愣怔,心想“这是什么怪物”。此外,刀兄的故事,与一切好的故事一样,并不是“寓意的糖衣”。他搦管于纸时,故事便自有了生命,可不顾作者之所愿,而自生一世界。此亦刀君借“我”之口说的:“我只管讲故事,至于意思,我自己也不十分清楚,要是完全清楚,讲起来也就无趣了。”

但人不能自扯头发,让自己离开地面。因此故事的世界,与刀兄生活、感受的世界,亦必有重叠、交叉或相引证的地方。两者的关联,书的副题似有暗示,那就是“字母表,或希里花斯人的合理生活”。书中有许多地方,讲张三问“我”写故事,何以关心“合理”,不关心“幸福”。两人之间,亦多次讨论生活的“合理”,如何有别于生活的“幸福”。由此想到我平日对刀兄的了解,我敢说这一本小书,就是谈“合理生活”的。

据我粗读此书的印象,刀兄称的“合理”与“幸福”,似脱胎于康德的“判断力”与“口味”。按康德的讲法,人类的理解与世界的结构之间,原有某种相适配的关系。人运用这先验的理解、并发现两者的适配时,便感到满足。这种满足,是适用所有人的。至于因人而异的“口味”,则是受外界的培养而成,与人自由运用其先验能力所得的满足,实不可同语。盖一是自由的,一为外界所加;一是尊严的,一是卑屈的。按刀兄素喜康德之说,故我称其“合理”与“幸福”,乃脱胎于康德的“判断力”与“口味”,似不为无根。

按书中故事,妨碍生活之合理的,似一是外力的控制,二是我们与它的对峙。在前者中,我们犹有判断的能力,惟无法自由行使;而与控制的对峙,则将毁灭判断力本身了。

张三的故事中,似颇有两者的寓言。

在第三天里,张三讲了个“遮玎镇”的故事,说有个怪物,叫“服廉”。服廉年年来镇上,与人们打赌。赌的是谁有本领,能结住它的尾巴,它便一毫不取。否则镇上的人,就得输它三百头山羊。作为惩罚,它还要冲打结的人放一个臭屁。但镇上的人,若放弃打赌,他则自减二百,只取一百头山羊。由于服廉的尾巴忽长忽短,忽粗忽细,故给它打结,大是难事。这样镇上的人,就年年颠倒于“赌还是不赌”,结果不是自送一百,就是被抢三百,再吃上一屁。须知任何控制,是都有物理学所称的“场”的。一旦进了这场子,你屈服也好,对峙也罢,都无法摆脱它预先设定的模式。在你自诩为对峙的,在它只是另一种控制的方式而已。尤可笑的是,你连被控制都不觉了。那怎么办呢?我不曾请教刀兄,故答不出所以。

对合理生活的妨碍,外在的怪物,固是最易想见的之一。但若问怪物是怎么来的,刀兄的态度,似更为严厉。在最后一天里,张三讲起了另一怪物。与服廉还有幽默感不同,这怪物是个“贪婪的野兽”,人称“站在身后的西庇”。因为它有一项本领,能在你不防备的时候,出现在你身后,吸食你的弱点。西庇吸得越多,它就越强大,每人都有弱点,所以站在身后的西庇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一开始它只是小偷,等到它觉得自己的力量足够强了,就改行做了强盗,它勒索每一个人,它出现在每一个路口,每一处水源,就连你的地下室,它也要翻腾一下,看看有没有它中意的东西。

但终于有两个人,开始动脑子,细思受害之由了。一想之后,便决定杀死它。这时,西庇却突然不见了,而且几百年来,也再未见之。这个故事,虽留了一条光明的尾巴,但细绎其理,也实在过于严厉,未免开罪所有的读者,以及读者的父辈与祖辈。

使一个有趣的故事变得无趣的良法,莫过于解释它。这是我四年文学专业的唯一心得。况且刀兄的故事,原抵制任何解释。它们好玩而阴森,平情又怪诞,散乱而整饬,简单又复杂,实无法在故事之外,约化出一套逻辑的道理。我写此文,若志在结起其寓意的尾巴,则不惟输刀兄三百头山羊,还要吃他一屁。这种傻事,哪里做得?故我姑妄一说,读者姑妄一听而已。

■缪哲

编辑:王逸人 美编:马勇 责校: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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