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山村的谋生面孔（图）

冷继龙

冷金龙

邹剑英

何玉梅摄影/记者辜鹏博 朱江咏

俯瞰小水村。

提着包，站在深圳市宝安区大浪街道雀山路口，来自平江县板江乡小水村的“90后”冷继龙四下张望，这里5年间的变化已让他感到陌生：新修了大马路，十层左右的小楼房林立，年轻打工男女来去匆匆，相互来不及看一眼。

5年前他和哥哥来到这里打工，之后他转战多地还是决定再次回来，雀山光浩工业园一家工厂不到一刻钟就录用了他。而他在陕西小镇开店的哥哥则决定“不来”，表姐也在家乡选择养殖业。同村的何玉梅则决定不离家太远，在长沙打工攒钱希望自己再次当上老板。

大山里的这个村庄，村民谋生之路不再单一。本报今起以两个村庄为样本，呈现村民们不同的谋生选择和理由。

潇湘晨报记者方兴 范思鼎 深圳、平江报道

冷继龙：再回深圳，5年前来过的老地方见

年龄：21岁

身份：平江县小水村村民，深圳一家电器线缆厂工人，昨日起正式上班

选择理由：我连犁田都不会，怎么会在家种田过日子呢？看天吃饭收入不稳定啊。进厂的话，舒服一点，月结的工资，还是好一些。

1月28日正月初六，冷继龙做出一个决定：南下深圳打工。

邻家小伙王宇新给他带来的信息，太有诱惑力了：去年，王宇新在富士康待一年，即使在流水线上夜班作业，月工资如今也已3000元，还有国家规定的五险一金等福利。仅这样的工资水平，足以打动这个小山村的每一个90后年轻人。

出生于1990年6月的冷继龙说，“我连犁田都不会，怎么会在家种田过日子呢？”

冷继龙和王宇新初七到了深圳。王宇新进富士康，冷继龙到了龙华，第二天去找工作。

提着包，站在深圳市宝安区大浪街道雀山路口，冷继龙四下张望，这里5年间的变化已让他感到陌生：新修了大马路，林立着的楼房租给员工当宿舍，来去匆匆的年轻打工男女，相互来不及看一眼。

5年前的这个时候他第一次出门打工，进了大九欣电子厂，底薪600元，加班加点，一个月最多能拿1280元。“如果现在给我的底薪是1280元，我头都不回就走。月工资没有2500元，不干。”

到了雀山的光浩工业园门口。不同企业的人事经理都是笑脸相迎：“还差8个，要不你看看我们的待遇？”“还招20个，你到厂里去看看我们的食宿条件？”

比较了很多厂的情况，他决定到百圣百电子厂应聘。这是一家电器线缆加工厂，底薪1500元/月，加班费12.78元/小时，月全勤奖50到250元不等。“工作日只有22天176小时，剩下的时间都是加班时间，每个月毛收入2500元没问题。”不到一刻钟，他顺利被聘用，1月31日体检，2月1日正式上班。

厂里包住不包吃，他不愿意住集体宿舍，决定自己租房子。厂门口到处都是私宅，单间带厨卫，包水电费每月280元。他租下一处，花126元买下一套床上的棉被床单被套。“一个月吃饭生活用品抽烟零花600元，手机费100元，每月只要能剩1500元，就算可以。”

2007年，他在雀山整整做了一年，纯收入只有7000元。第二年，他到深圳石岩的振升制衣厂，半年纯收入不到4000元。这一年回家过年，听同乡说起江浙一带工资普遍高于珠三角地区，于是春节后到了浙江嘉兴的淳祥电子厂，做电脑键盘加工，最高月收入到了1900元，5个月赚了6000多元。

江浙一带不是他想去的地方，“冬天太冷，这一点不如深圳。江浙一带湖南老乡较少，真要辞工了，想通过熟人介绍工作，没这边方便。”他说，这次他准备顶住压力，做满一年再回家。

“专门外出打工的话，时间长了，年纪大了，肯定不行。”他的愿望是，年底回家，去驾校考个驾照，明年外出找一份驾驶员的工作，等技术更成熟了，想去出租车行业做副班司机。

冷金龙：小镇开维修店，西部也有赚钱机会

年龄：24岁

身份：冷继龙的哥哥，在陕西略阳县一个小镇开电器维修店

选择理由：小镇没一个电器维修店，看准机会开店。“搞维修比加班赚钱自由一些，赚钱更有长远规划，在家生活成本比打工要少很多，还可以照顾老婆孩子。”

初九（1月31日）晚，在深圳宝安的租住屋里，冷继龙给哥哥冷金龙打了一个电话，“你愿意来这边做事吗？”

冷金龙回答“不来”。他在陕西西南小镇开的维修店除去开支，每月能赚2000元，他认为西部小镇也有赚钱机会，关键要用心去寻找。

冷金龙现在生活在陕西略阳县一个小镇上，这里是妻子娘家的故乡，如今他一家三口都在这里。去年下半年，冷金龙在这里租下一个小门面，开始了维修电器的经营，一个人生意最好的时候日收入200多元，最差的一天收入也有60块钱。

“听说我哥哥的维修店平均每天100多块钱的收入，除去开支，每月能赚2000元。刚起步，收入还不错。”初九晚跟哥哥通完话后，冷继龙转身对记者说。“他不出来也有好处，免得把我的钱也一起花了。”冷继龙说。2007年，兄弟俩一起在雀山工业园打工，年底闹冰灾，兄弟俩滞留在厂子没能回老家，过年吃的是泡面，“他经常玩电游赌博机，把自己的钱全部输光，还要拿我的钱去玩。最后没钱了，过年两个人在宿舍里吃泡面。”

机会是寻来的。冷金龙所在的这个小镇没一个电器维修店，他决定开店，就是看准这一机会。

冷金龙对电子设备感兴趣。从事电器维修，是冷金龙多年的愿望。几年前，他在深圳宝安丽明德电子厂时，就开始买维修电器专业书籍钻研。后来他转到工资更高的浙江嘉兴，上班之余还是喜欢看电器维修方面的书。几年积累下来，一般的电器出点问题，还真能修理好。

冷金龙现在的收入比去年他和弟弟在平江县城基建工地做钢筋工要划得来。钢筋工每天工作10小时，日结工资每人120元/天，专门跟钢筋打交道，手都磨出老茧，天气不好还没法出工，而搞电器维修，坐在家里避风雨赚钱，两者有很大的区别。

来势尚好的维修店生意，让冷金龙看到了希望，“搞维修比加班赚钱自由一些，赚钱更有长远规划，在家生活成本比打工要少很多，还可以照顾老婆孩子。”这正是他不愿意南下务工的原因。

他认为，就算在陕西西南部略阳县这个小镇，也有赚钱的机会，关键是有没有用心去寻找。

在打工数载之后，他对如何赚到钱更加有信心：先在城郊没有维修店的小镇租一个地方从事维修，赚够了钱后慢慢扩大铺面；不会进县城，人口较多的小镇比县城更具有赚钱的优势。“这个任务，在2到3年内一定要实现。”他说。

邹剑英：家族中的留守者

年龄：33岁

身份：养殖户，在家乡养猪、销售饲料，冷继龙的表姐

选择理由：近年猪肉价格不断上涨，虽然饲料价格也在上涨，但赶不上猪肉价的涨幅。销售饲料也是新商机。

“我从没出门打过工，深圳上海是什么样我都不知道。”冷继龙的表姐邹剑英说。她嫁给一个养猪户之后，一同参与养殖。接着又找到销售猪饲料的商机。“养猪就像养小孩，把环境搞好了，猪就自然长得好。”

邹剑英的选择要从她的丈夫黄亮如说起。黄亮如在驾校考了驾照，最初开了个农用车跑短途运输，地方上谁要运吨水泥沙子，都叫他，钱少不了。根本不要外出。一次帮人家运小猪，黄亮如发现其中的利润玄机：搞生猪养殖，3个月的周期，投入与产出比可达到1:1.5，划得来。一个新的养猪户就在南江镇凤桥村出现了。

几年后，冷继龙的表姐邹剑英嫁给黄亮如，夫妻俩成为专业养猪户。

“我从没出门打过工，深圳上海是什么样我都不知道。”邹剑英用“这些城市长得高还是矮”来描述自己对外面世界的感受。她去过最远的城市，就是岳阳和长沙。

刚开始只养十几头，后来经验丰富了，养得越来越多，现在差不多每栏养50头，每年出栏近百头猪。近年猪肉价格上涨，养猪成为炙手可热的行当。在南江桥范围内，如她家一样专门在家养猪的户主，不下百户。

“主要没有蓝耳朵病，养猪就有利可图。”邹剑英说。近年猪肉价格不断上涨，虽然饲料价格也在上涨，但赶不上猪肉价的涨幅，这个剪刀差价让他们坚持至今。

去年4月，某品牌猪饲料代理商找到了她，让她家做镇上的猪饲料总代理商。

实力决定代理资格，这是双方都明白的道理。经过讨价还价之后，双方达成协议，邹剑英作为镇上惟一的代理商，每售出一吨饲料，厂家给予两百元补贴，零售价格由厂家制定。第一个月销售5吨，第三个月销售8吨，到第7个月，销售达15吨，最好的销售月度为22吨。

不仅仅邹剑英寻找到了商机，丈夫黄亮如从湖北通城等地购进水泥石灰，然后转卖给当地农民砌房子用，每年赚1万多元。两夫妻年收入比起外出打工强多了。

不过，在家总是有开支的。女儿和儿子上学，人情来往，每年至少开销3万元。邹剑英介绍，上学前班的儿子需要每学期1000元的学费，上小学的女儿需要每学期500元的学费，再加上点杂费，单是小孩的常规教育开支，就需要2000元每学期。不过一年到头，邹剑英至少能积攒1万多元的积蓄。

“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女儿现在在上英语补习班。”邹剑英说，别的孩子补，自己的孩子不补，将来就会赶不上人家。

不管自家的积蓄有多少，他们还是决定年内要对养猪场进行一次改造。哪怕举债，也要建一个全新的养猪场。邹剑英笑着说，“养猪就像养小孩，把环境搞好了，猪就自然长得好，你要它给你长肉，你就得好好伺候着它呢”。

何玉梅：在长沙攒够了钱，一定重新做老板

年龄：23岁

身份：在长沙做服装店导购员，冷继龙的邻居

选择理由：离家较近

中午时分，暖阳照着小水村的每一个角落。一阵引擎声传来，坐在老表摩托车后座的何玉梅，从镇上回到了小水村。她已经在长沙呆了四五年。最开始跟着舅舅做销售，后来自己开了家服装店，可惜去年店面遇上征地，她也只好关店继续打工，期望着攒够钱重新自己当老板。

还没等到过小年，何玉梅便从长沙赶了回来，为的就是在腊月二十六与同乡男友的婚礼,夫妻俩都是在长沙务工。

别看何玉梅只有23岁，她已经在长沙呆了四五年。最开始跟着舅舅做销售，后来自己开了家服装店，可惜店面征地，她也只好关门，找了服装店导购员的工作。1月30日大年初八，老公已提前返回长沙，而她也计划在元宵节后，回到她在高桥的服装店。

从小老板做回打工妹，她毫不觉得有失颜面，“我工作得可开心啦！”店里有6名店员，何玉梅自我调侃是“最差的一个，不过别的老板也会有可能来挖我走咧。”不过，何玉梅最终还是没有跳槽，她的理由是，现在的店更自由：“比如，我们上班本来是八点半的，但老板说，反正早上也没顾客，九点来也没关系。不像其他店里，连出去打个手机都不让呢！”

工作中，稍微令这个能说会道的小姑娘头疼的，就是遇上一些具有策神精神的女性消费者。“我们店里的衣服还是比较贵的啰，一般也要好几百，她们又要还价又要质量好的，还真是不好办。”

底薪加提成，何玉梅的收入有点浮动，每月也就一两千块钱，而且她还要把收入的绝大部分打给在老家的妈妈。

不过，何玉梅并不在乎这些，自己在长沙有老公照顾，离家乡也不会太远。更重要的是，在她看来，她现在还年轻，学习经验才是当务之急，除开日常工作中的销售实战，业余时间，她也不会错过任何一本能够看到的时尚类杂志。她说：“我还是想自己开个服装店，那是我的梦想。”

[小档案]

七成人外出务工的山村

通向小水村的公路可谓山路十八弯，“急转弯”的警示语在每打一次方向盘后就会出现。山林包裹着它。这个村位于平江县板江乡，是国家级封山育林基地，连上山砍一根柴火都会遭到处罚。人均三分水田，没有厂矿企业，如果不外出，没有任何产出让他们维持生活开支。

村民李玉琼称，村里七八成的人都外出务工，只有少数儿童和老人留守，要不是过年，村里面几乎看不到人：“像我家，一共有16口人，只有2个老人在村里。”

乡政府工作人员何饶勇称，小水村共有413户，约1000余人，但有七成都外出务工，且广东上海居多，只有少数在省内工作。“毕竟那边工资高”，何饶勇解释道。

[作者：方兴 范思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