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学古人的“隐居十六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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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学古人的“隐居十六式”

原标题:学学古人的“隐居十六式”

1651年中秋之夜,陈洪绶(老莲)醉酒西湖边,他提笔为友人沈颢作《隐居十六观》图册并题赠予他,次年,老莲逝世。

《隐居十六观》为老莲晚年极品,十六观取自《观无量寿经》中的“十六观之门”,老莲以简洁的白描绘出隐士生活中的十六个观照:访庄、酿桃、浇书、醒石、喷墨、味象、漱句、杖菊、浣砚、寒沽、问月、谱泉、囊幽、孤往、缥香、品梵。

每一观是一幅特殊意象,与一位古时隐逸高士人物对应,如惠施、刘辰翁、班孟、苏东坡、陶渊明……有的则是老莲自己,是他生活与心境的写照。

访庄

古之圣贤隐士的代表是庄子,道家逍遥通达的生命观,不与世欲同流合污的态度,远离物欲贪念的精神,画卷开篇的“访庄”,即是叩动这个隐逸世界的门环。

陈老莲的画中,主角可能是战国时期宋国的惠施,在政治失意时去访庄子,结成至友,才有了中国哲学史上的“濠梁之辩”。即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画中那个访庄的人,像是陈老莲自己,他带着一颗出离心,去拜访理想中的精神所在。

隐士不一定闭门自处,隐是一个无形无相的精神,具相化的不一定真。街市中,熙熙攘攘,隐士在那里逍遥,在所有可能不可能的地方出现,他的精神独立于世外,不受尘劳羁绊,那么,何处不能归隐?

酿桃

隐士乐山水与酒,春来满山桃花,花尽结桃果,夏天正可酿桃酒,从秋喝到冬,待到来年春天,又是一个新的周期。隐士酿桃,复归自然。“春有尽,瓮无底”,仿佛诗人又不受自然所限,其实此瓮非酒瓮,而是喻意旷达的心胸,古人喜欢称为“心庐”,竹篱房舍有限,心庐则包容乾坤。

古人喜欢极目远眺,往往山穷水尽处,正是坐看云起时。云不起,炊烟起,到了饭酒时候,也是一样好。

浇书

昔日,苏东坡好茶酒,有句“薄薄酒,胜茶汤;丑丑妇,胜空房”,他认为,饮茶饮酒须分时候,茶是午时茶,酒是卯时酒。晨饮卯时酒,依唐代白居易的说法则是“神速功力倍”。在东方即白,清晨五六点之时,畅快饮酒,顺便浇灌腹中诗书,此举谓之“浇书”。

南宋魏庆之撰《诗人玉屑》,曰“东坡谓晨饮为浇书,李黄门谓午睡为摊饭”,并引了陆放翁诗:“浇书满挹浮蛆瓮,摊饭横眠梦蝶床。莫笑山翁见机晚,也胜朝市一生忙。”

醒石

东晋陶渊明,别号五柳先生,晚年更名潜,辞官归田。有诗云:“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五柳先生赏石,每每与醒醉之间,倚石为榻。时醉卧,时醒观。明代林有麟撰《素园石谱》记载:“陶渊明所居东里有大石。陶渊明常醉眠其上,名之曰醒石。”

醉时卧石,清凉惬意;醒时观石,诗思神涌。人生似梦,醉有醉的智慧,醒有醒的洒脱。《红楼梦》里,湘云亦曾“醒石”,醉卧山石僻处青板石凳,枕披芍药花而眠,口内犹作睡语“泉香而酒冽,玉盏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稍月上……”酒散后,慢起秋波。此一出,湘云有渊明之风流。

往昔若烟云,醒石当空,佳人裙若绿波,山水遥遥,曹雪芹设计了黛玉门前的鹦鹉,是为着“玉带林中挂”之后,让它背诗喻事,鹦鹉、黛玉、湘云、醒石,五柳的知音们,隔空重逢,它便将昨日诗句说来听。

喷墨

唐人段成式在给温庭筠的一封书信中,说起“班孟成文,喷墨竟纸”的典故。源自东晋葛洪撰志怪小说《神仙传》,女仙班孟是道家隐士,擅飞行术,又擅隐身术,还能口中含墨,舒展纸张,嚼墨之后喷向纸面,即文字满纸。书载班孟服酒食丹,寿至四百,后来入大治山中成仙去了。

纸上喷墨之人,陈老莲绘的是男仙与童子,或他认为,此类女子,人间不可得。而文人赏字画,水墨丘壑中体味自然真性,孰不知自然是神仙喷墨而成,还是文人梦中神笔,挥毫而就。

班孟女仙,人间不可得,所谓真至人,惟有向山水中寻,张潮说案头山水是文章,地面文章是山水,便给了她的踪迹。

味象

南朝画论家宗炳在《画山水序》中说:“圣人含道映物,贤者澄怀味象。”“澄怀”,荡涤胸中俗念,内心净澈,纯然无杂欲;“味象”,体味观照眼中的象。陈老莲的画中,赏画之人在青石旁专心赏味,仿佛精神已随着画卷行游其中,而对周遭事务无所感知。他手中的画卷绘了何种景致,外人无从得知,此时的“象”,只有他自己体会。

漱句

西晋文人孙楚,年少时向往隐居生活,本想对友人王济说:“当枕石漱流”,却无意说成“漱石枕流”。王济则问:“流水可枕,石如何漱口呢?”孙楚回答:“枕流是为了洗清耳朵,漱石是为了磨砺牙齿。”以石漱口,得敏捷才思,所言词句,奇警明智。

陈老莲则画了一位隐士的背影,他一手持琴,一手持杯,宽广衣袖,云一般舒展在地面,酒坛在其身侧,他微微抬头,游目骋怀,飘逸放达。

杖菊

苏东坡有诗云“杖藜晓入千花坞”隐士持杖,纵游山水,于千姿百态的群花坞间沉醉。陶渊明爱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杖头挂菊,则融入陈老莲的画面中。虬杖一根,隐士轻装而行,菊花三两,精神寄托于盛放花姿,跋涉江川,生命傲然之意卓然显见。

浣砚

文人在池塘中洗砚,谓之“浣砚”,古来此典故主角有三人:晋代卫夫人和王羲之,宋代苏东坡和魏野。卫夫人书法上承钟繇,下传王羲之,宋人陈思在《书小史》中引唐人书评,说她的书法“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沼浮霞”。

昔日苏东坡的洗砚池中,传说鱼饱食墨汁化龙而去;卫夫人的洗砚池,不知在何处,盈盈池水,还记不记得当年的妙笔如花,或许池畔花神汲取笔墨精华,真似仙娥弄影,红莲映水。

寒沽

唐代诗人杜荀鹤曾作诗“踏雪归来酒倍香。”古来隐士雪夜沽酒,东晋陶渊明也有此意兴,他一生嗜酒,天旷地阔,吟风咏月,梁太子萧统曾经评说“渊明之诗,篇篇有酒。”

陈老莲的画中人,或许不是杜荀鹤,也不是陶渊明,而是借典故,画自己。风雪中的山林,他迎风而行,一手扶杖,一手持酒壶,荒寒之时,酒暧腑脏。在《自遣》诗中,老莲写道:“不负青天睡这场,松花落尽当黄粱。梦中有客肠笑,笑我肠中只酒香。”

与酒为伴,酒友无需多,可以共取暧,同陶醉,便足矣。

问月

天地之间,人最孤独。李白曾在花间独酌时,叹周遭无人,于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光照出他的身影,他发出感悟:“月既不解酒,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月和酒,在李白的世界里从不缺席。端起酒杯,他把酒问月,“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时空无尽,造化无穷,古往今来,人们观的是同一个月亮,而孤高出尘的月亮何其美,古人与今人眼中,它始终是皎然新生,亘古不变。

陈老莲将李白绘于浩渺江畔,不如直接将李白绘在烟波之上,驰骋在游思中,穿行在时空里,诗人当歌对酒,举起金樽,让月光照进淡淡的酒中。

谱泉

唐代茶圣陆羽品天下可烹茶之水,在他所撰的《茶经》中说:“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拣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瀑涌湍漱勿食之。”他遍访泉林,寻觅最宜烹茶的山泉水,最上乘的水来自乳泉石池,缓缓漫流为佳,而瀑涌的泉水,或因季节缘故,如忽然降雨而至,水质并不纯正。

文人将“谱泉”视作雅事,依陆羽而言“山顶泉清而轻,山下泉清而重,石中泉清而甘,砂中泉清而冽,土中泉清而厚……”寻一道好水,烹一道好茶,须得时间与心力,汲泉煮茗,是高士生活里不能忽略的一部分。陈老莲画中的陆羽,坐在青石上,以风炉煮泉水,慢慢品之。

谱泉之趣,今人可效仿,良山无多,须择善而栖。

囊幽

“囊幽”是一种自珍自惜,陈老莲画中主角是白居易,书箧在侧,琴囊在手。传说中仙人弄琴,凤栖梧桐,是很久之前的事。现在将琴音拟作仙方,与药炉茶鼎同效,调丝弦,称草药,一些不急不缓的病,都可治了。

缥香

缥香,又称缥缃、缥帙,古人书卷代称。缥缃通常是淡青淡黄色的丝织品,用来裱装书衣。此画主角是晚唐诗人鱼玄机,她在春天的山林中,竹石作伴,静静地手托一本书,然而并没有在阅读,而是若有所思。

鱼玄机归隐山林的景象,是陈老莲的假想。她若是一名男子,则大有作为,不过造化使然,女子才情,终归是历史中的一脉冷香。年少时的她,曾经登崇真观南楼,目睹新进士题名,无奈赋诗云:“云峰满目放春情,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十六观隐士中,她最不甘心隐藏自己的,一世风华曾在红尘里耀目生辉,她终究不舍。

品梵

“品梵”,意为品经诵偈,与印度佛教有关的梵语、梵境、梵学,均是佛教修行者研习的对象。僧人也是隐,白衣也是隐,红尘之外寻一处清修地,素食寡欲,内观自性,求般若真知,再利益他人。

古来诸多文人也是僧人,陈老莲在明末时,避难于绍兴云门寺剃度出家,后还俗,晚年时礼佛参禅,他精神中理想的隐逸世界,有一部分便如画中这样,并非独坐青灯古佛之下,而是有知己共同研读经典。心境恬淡,处处遇禅机,安时处顺,不必真在庙堂之中。

孤往

隐者高士都愿意“独与天地精神往来”,梁代萧统编《文选》,引用了《淮南王·庄子略要》中一段话:“江海之士,山谷之人,轻天下细万物而独往者也。”司马彪曰:“独往,任自然,不复顾世。”

陈老莲画中的这个孤独来去的人,置身苍茫天地间,没有一花一木,一山一石。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说“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遗……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

(本文来源:澹古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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