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记忆守望者: 扫街串巷，尽力留下重庆老城的模样

原标题:山城记忆守望者: 扫街串巷，尽力留下重庆老城的模样

我们不是极端的文物保护志愿者，文保不能以牺牲老百姓的利益换取。“但历史文化还是要有更多传承与传播，比如拆了之后能否保留地名？能否在一个片区恢复一部分老的街巷肌理？留点白嘛。”

2015年，志愿者回访枣子湾别墅群的时候发现建筑物墙体上贴上了“文物建筑不得破坏”的标语。受访者供图

文｜新京报记者 江波 

编辑｜滑璇 校对｜郭利琴

►本文约3345字，阅读全文约需7分钟

2015年，重庆主城首段宋代古城墙的遗址出土，现身朝天门嘉陵江边，被包裹在更高更宽的明代古城墙里。

志愿者拍摄的出土的朝天门城墙局部。受访者供图

对于冰锅（化名）等文保志愿者来说，发现宋明古城墙本是一件开心的事。可没想到，次年4月，有志愿者在微博上发照片称古城墙已被挖掘机拦腰挖断。

“200多米的城墙，现在只剩下50米了。”成为文保志愿者以来，这是让冰锅最痛心、最无奈的事。拆挖古城墙时，他眼看着车把一块块条石拖走，感觉心在滴血。

冰锅是重庆文物保护志愿者服务总队的创始人之一。2011年，他和7名志同道合的朋友建立起“重庆老街历史文化总群”（QQ群），次年成立服务总队，是重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文保志愿者民间组织。2016年，南岸区巴渝公益发展中心成立，服务队终于有了官方身份。目前，服务队队员已过两千人，成员包括老师、媒体人、公务员、企业员工、设计师等多个行业。

为了保护古城墙，服务队至今还在新浪微博上“每天一喊”，已经坚持了900多天。他们希望重庆市文化遗产研究院保护重庆宋明古城墙，并拟在今年的内部年会上呼吁出台朝天门城墙保护方案。

每座老屋，都有自己的回忆

在重庆文物保护志愿者微信群里，最新的公告是，通知参加3月份年会的群员准备一份2017年“扫街巡查”作业，现场评比。

“扫街巡查”是服务队的必修课。平日里，队员们要像扫街一样走访、记录重庆的老街和文物点，定期对文物巡逻查看，遇到文物破损或无故被拆的情况，第一时间向政府报告。

2018年，冰锅给服务队定的小目标是扫街50次，队员分组分区扫街，按居家就近原则。

不扫街的时候，群友们就在一起讨论各种老建筑。2月24日，群友“雷斌的部落”在服务队微信群里抛出几张作家林亚光在津南村住宅的图片。

津南村位于重庆南开中学内，始建于1936年。抗战时期张伯苓、马寅初、柳亚子等名流要人寓居于此，是当时文化教育界的社交活动中心。其间，毛泽东、周恩来等也常到津南村看望张伯苓等文人。

围绕这几张图片，群友们聊起津南村过去的样子。“为什么不像原样呢？外墙没那么高，而且院子中间左右两棵梅花树怎么不见呢？”“是修旧如旧，估计是拍照角度的问题。”

这种讨论是志愿者们的日常。对于重庆的每条老街、每栋老建筑，他们几乎都有自己听到的、见到的、搜集到的故事。

比如，化龙桥片区的画家村里，诞生过德国莱比锡“世博会”上获得金质奖章的版画《蒲公英》、第一届全国青年美术展的一等奖作品版画《巫峡》。

冰锅说，很多外地人、乃至本地人都认为重庆是一座没有文化的城市，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拥有抗战文化、移民文化、城墙文化、开埠文化和老城文化等等，只是宣传不够，大家认知不够。”

在志愿者们的文字中、镜头里，还有不少老建筑的最后印记。如果没有这些抢救性的记录，这些老建筑可能很快淡出人们的记忆。

渝中区望龙门片区拆除前，志愿者们对它进行了多角度拍照。那里曾是民国时期的银行区，被称为“抗战华尔街”。当年，很多沪上西迁的人在这片区域落脚，小街小巷陡梯子，精巧别致，充满上海风情。

老城消逝的乡愁

半个多世纪前，冰锅出生在重庆市渝中区八一路，是主城最核心的地区。回忆起儿时的生活，他说当时很喜欢去大阳沟菜市场闲逛，如今那一片已成为重庆最繁华的商业区之一。

大学毕业后，冰锅曾在渝中区建委工作。随着上世纪90年代的下海潮，他走出体制，成为一名房地产商。

2000年前后，冰锅接手的一个房地产项目，因为涉及法国水师兵营被下令停工。那是一处市级文物，1891年重庆开埠时修建，已有100多年历史。

“我们原本的计划是在那里做地产开发，想把一些东西拆了重修，将旧建筑改建成博物馆，增加地产品质。”为此，冰锅找到了在建委工作时的老领导何智亚，希望他帮忙“说情”。

何智亚主持过朝天门广场、洪崖洞、湖广会馆等工程的修建，现在是重庆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委会主任委员，在文保方面颇具影响。

听说冰锅要拆了水师兵营做房地产，何智亚把他一顿狠批。经过一番协调，冰锅的房地产项目没搞成，水师兵营却得到了修缮，后来兵营还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从那时起，冰锅有了文保的概念，开始关注身边不起眼的老街，关心这座充满历史的老城。

42岁的志愿者江北城（化名），自幼生长在江北区的水市口，常去问津门玩耍。“清朝时为防御白莲教起义，朝廷在江北修建了8座城门，后扩建至10座。” 江北城说，到了上世纪60年代后，只留下保定、东升和问津三道门，现在则只剩下了被复原的保定门一座。“不过去年有消息说，东升门和问津门要选址重建。”

小时候，江北城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经过问津门，常和同学们在城门上捉迷藏、放风筝，有时还结伴穿过城门到江北嘴河岸踢沙滩足球。

但2005年江北开始整体改造拆迁，问津门也随之被拆。拆除前，他带着相机赶过去留了一张城门的旧影，视若珍宝。

志愿者江北城拍摄的即将拆迁的问津门。受访者供图

“问津门无人问津了。”感慨之下，江北城成了一名文保志愿者。

近10年来，江北城、冰锅这些老重庆总感觉这座城市在不断变化，速度越来越快，老街少了，城市记忆也随之模糊。

“起先觉得高楼大厦发展很好，后来乡愁越来越浓烈。”冰锅说。

2011年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的数据显示，上世纪80年代以来，重庆共消失了文物4002处，包括古建筑、古遗址、近现代重要史迹及代表性建筑等。在消失的文物资源中，约半数与经济建设、重大工程或人们的漠视有关。

 公开呼吁，“但只能如此而已”

“几座优秀的近代建筑被拆迁扬起的灰尘，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哪里还能有什么言语？追寻记忆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

2012年10月28日，南岸抗战遗址枣子湾别墅群60号被拆除的第二天，一位文保志愿者写下了这段感言。

枣子湾别墅群是重庆市抗战遗址文物保护点，其中的一些别墅曾为抗战时期的美国大使馆。

2012年，在南岸区扫街的志愿者看到了东水门大桥拆迁公告。公告称，为建设大桥南岸的引桥和匝道，必须拆除枣子湾别墅群（枣子湾41号、42号、43号、50号、60号）。当时，60号别墅已经拆除，50号别墅拆了一半。

枣子湾50号遗址曾被拆除了一半，如今已重建。图为计划拆除时。受访者供图

经过一番讨论，志愿者们认为有的别墅建筑可在不影响大桥修建的前提下就地保留，遂在网上公开发声呼吁保护，并向重庆市政府、重庆市文物局发出公开信。

公开信中写道，“根据南岸区有关文物保护人士介绍，需对这部分文物（枣子湾别墅群）另选位置，异地修复。但……根据《文物法》的规定，我们认为应该对这部分文物首先进行实测留档，并提出保护方案后，方可进行拆除。”

对于公开信的效果，志愿者们并没太多奢望，“只能如此而已”。但一个多月后，枣子湾43号别墅门前突然贴出了政府公告，称要对41号、43号进行原址保护。南岸区文管所还派出专人，对两栋别墅进行24小时驻守保护。

“其实当时文保相关部门挺感谢我们的。”一名志愿者说，过去文保部门的力量有限。有民间的声音在外部呼吁，他们在内部工作的效果会更好。

除了枣子湾别墅群，经志愿者们抢救、呼吁后得以保留的老建筑还有重庆大学城虎溪炮兵学校等。对于炮校，他们联合重庆两所高校的师生进行了公益测绘、口述历史和影像记录。如今，炮校的建筑前已经挂上了“文物建筑不得破坏”一类的宣传语。

但有时，志愿者们的工作也会留下遗憾。比如朝天门的宋明古城墙，最终被拆除了3/4。“如果文保涉及到商业利益，（想解决问题）会变得非常困难。”一名志愿者说。

2015年，渝中区望龙门片区拆除时，面临着另一个问题：当地居民对拆迁非常积极，希望拆掉这片老城区。“他们居住环境确实很差，没有卫生间没有厨房，在马路旁边刷牙，走很远去上厕所，提水去厕所洗澡。”冰锅说，当时他们没有呼吁不拆，是因为没有找到妥善的解决方法。

对此，冰锅和志愿者们表示理解：我们不是极端的文物保护志愿者，文保不能以牺牲老百姓的利益换取。“但历史文化还是要有更多传承与传播，比如拆了之后能否保留地名？在一个片区能否恢复一部分老的街巷肌理？留点白嘛。”

近两年，渝中区马鞍山片区的拆迁就采用了类似的办法。政府把原居民搬走，把老房子加固、维修，保留了旧有的街巷。

“对故乡历史，我们要先有了解才会有敬畏和尊重，才会有保护之意，才会爱上它。”冰锅说，我们想告诉每一个人：你知道吗？你每天都穿梭于历史之中。

小时候，电视机里说：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长大了，慢慢明白，走得到的地方是远方，回得去的地方是故乡。

离故乡越来越近，“年味儿”才越来越浓。故乡那层层叠叠的烟火、蜿蜒曲折的小路、熟悉的菜香，甚至偶起的几声犬吠，都是辞旧迎新的标配。我们离开故乡在外打拼，回乡的期待却不曾停歇。

2018年伊始，我们再一次凝望故乡。在那里，8年留学生度过了归乡后的第一个春节，大龄女人生下了二胎女儿，一个即将消失的村落拍下了一张全村福……

我们试图呈现中国版图上不同风貌的故乡，从一个个故事里勾勒大变革时代的微观图景、寻找故乡给予新时代奋进者的给养。我们记录他们的故事，也是记录社会发展的印痕和力量。

洋葱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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