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人文齐鲁|三首诗三支歌,臧克家与三位音乐家的交往
文|臧小平
在人类历史上,诗与歌从来都有着天然的关联并且不可分割。
我父亲臧克家是诗人,自幼喜爱诗歌。他24岁写于青岛大学的诗作《默静于晚林中》,刊登在1929年12月1日《民国日报》副刊《恒河》周刊第19期上,这是他公开发表的第一首诗作。从此,在诗歌这块沃土上,他笔耕不辍,直到2004年2月5日元宵之夜,以99岁高龄驾鹤西去。
据我所知,他的诗作,曾被几位中国的大音乐家、作曲家谱成歌曲,流传于国内外。下边,尽我的记忆和了解,按父亲诗作成歌的时间顺序,一一写来。
《老马》
总得叫大车装个够,
它横竖不说一句话,
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
它把头沉重地垂下!
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
它有泪只往心里咽,
眼里飘来一道鞭影,
它抬起头来望望前面。
《老马》写于1932年4月,是父亲的诗歌代表作之一。
从小生长在旧中国农村的父亲,目睹耳闻了多少贫困、饥饿和苦难。诗中这匹老马,是中国封建社会三座大山重压之下,亿万贫苦农民的化身。
最早知道这首诗曾被冼星海先生谱曲,是在父亲的两篇文章中。
“鲁艺”音乐系部分人员,前排左2为冼星海抱着女儿妮妮
他在写于1979年12月8日的《关于〈老马〉》一文的开头一段,这样写道:“记得1938年,在武汉见到冼星海同志,他对我说:‘法国朋友要我选一首自己最喜爱的诗,配上曲子寄给他,我选了你的《老马》。’”
在1980年六七月间写成的长篇传记体散文《诗与生活》里,父亲对见到冼星海先生的历史背景和当时的情况,又有过一些记述:1938年4月,应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之邀,被抗战激情燃烧着的父亲,三次冒死赴台儿庄战役前线采访,并立即撰写了长篇战地通讯报道集《津浦北线血战记》,7天后即由生活书店加急赶印出版。5月,在汉口组团期间,父亲第一次见到了著名作曲家冼星海先生,得知了先生曾为《老马》谱曲,并将这首歌寄到了异邦。由此可见,是抗日救国的洪流,使父亲与冼星海先生汇集到一起。
这首1936年初写于上海的歌曲,被冼星海定为“男低音独唱,情绪表现阴沉”。全歌4/4、2/4与3/4拍交替变换,在打头的歌词上方,星海先生写下了“纯朴地”三个字,为全歌定下了基调。
就这样,中国诗人和音乐家作词谱曲的《老马》,飞越了国境和万水千山,在法国生了根。
我想,星海先生之所以选中父亲的《老马》,一方面是出于他由衷的喜爱;另一方面,他是想让法国朋友了解中国人民的生活现状。
他一定认为,全世界当牛做马的劳苦大众的心是相通的,法国人民会理解《老马》的涵义和象征。好的诗与歌,是没有国界的。
《怀念曲———给回国志愿军》
把这棵松树栽在这里,
留下一个最好的纪念,
我们曾经在这片土地上,
和朝鲜弟兄并肩作战。
松树永远不会凋谢,
就像我们的友谊一般,
松树一年又一年生长,
青青的,
像我们的怀念。
父亲的这首诗写于1958年3月17日,3月18日发表于《人民日报》。那时,正值举国欢庆,热烈迎接中国人民的好儿女志愿军归国的日子。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父亲就写了《亲人回到了我们眼前(四首)》《千万人拍手把你们欢迎(两首)》《亲人回到了北京城》和《爱花的人》等诗篇,他那激动、热爱、自豪和万分欣喜的心情,跃然纸上。
作曲家郑律成
得知郑律成先生也曾为我父亲的诗谱过曲,是在2010年北京举办的一场“英雄赞歌演唱会”上,老友所在的北京育才校友合唱团的节目之一,是女声小合唱《怀念曲》。这首由郑律成先生谱曲的歌,就选自父亲的《亲人回到了我们眼前———欢迎志愿军归国》四首中的最后一首。
《怀念曲》,是谱曲成歌时加上的名字。由于这首歌的词、曲作者都是名人,节目主持人特地对它做了重点介绍,给听众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久,老友寄来了《怀念曲》的歌片。这是一首深情动人的歌曲,E调,采用了朝鲜族歌曲惯用的3/4拍,与父亲诗作的意境可谓相互映衬。歌的结尾处,诗中的首尾四句被高、低两个声部重复演唱了一遍,加深了情感的渲染,突出了“中朝人民兄弟般的战斗友谊如松树常青”的主题。
律成先生是出生在朝鲜、后来又加入中国国籍的朝鲜族著名作曲家,抗美援朝和中朝人民的友谊对于他来讲,具有格外深重的意义。
因此,他为我父亲的这首诗谱曲时,就多加了几重感情,唱起来很是打动人心。他能从当时众多的欢迎志愿军归国的诗作里,选中父亲的这首诗谱曲,同样说明了他们情感的相通。听他的女儿郑小提大姐讲,这首歌是先生读到我父亲的诗后,立即谱成歌曲的,它被收入了《郑律成作品选集》。
王洛宾
《反抗的手》
上帝 给了享受的人一张口;
给了奴才 一个软的膝头;
给了拿破仑一柄剑;
同时,也给了奴隶们一双反抗的手。
这是父亲写于1942年的诗。王洛宾老人为这首诗谱曲,源于一次难忘的会见。1995年6月30日,这位著名作曲家、“西部歌王”在北京展览馆剧场,成功地举办了“在那遥远的地方”专场音乐会。
第二天,他就由我父亲看着长大的近邻、《北京日报》副刊主编李培禹陪同,敲响了赵堂子胡同15号我家旧居的大门,来看望神交已久的老诗人。1913年12月在北京出生的洛宾老人,小我父亲8岁,因此,他称我父亲为“艺兄”。抗战时期,当我父亲忘我地投入到抗日救亡斗争中时,洛宾老人也战斗在西北战地服务团。这段相近的人生经历,牵出了绵长的话题。
洛宾老人回忆说,早在大学读书的时候,他就喜爱父亲的诗,《老马》《春鸟》等名篇,到现在还背得出来。虽然数十年间辗转了许多地方,但对艺兄诗作的关注和热爱丝毫没有改变。
我父亲平时很少欣赏歌曲、音乐,却久闻这位著名音乐家、作曲家的大名。他对洛宾老人说:“你的歌有翅膀,它们是歌,也是诗。”两位耄耋老人的交谈亲热而知心,话题涉及中国诗歌的民族继承和传统民歌,尤其是少数民族民歌的传播等等问题。他们的观点与见解那样相同。
热情的歌王激动地说:“我即兴为您的一首诗谱曲,唱给您听听?”他随即从父亲的诗作中,选了1956年写于青岛海滨的短诗《送宝》:
大海天天送宝,
沙滩上踏满了脚印,、
手里玩弄着贝壳,
脸上带着笑容,
在这里不分大人孩子,
个个都是大自然的儿童。
这曲谱于旧作带着少数民族风味的新歌,赢得了一片掌声。洛宾老人接着神情庄重地说:“我要再为您的诗谱一首曲子,一定会更好的。”在客人即将离去的时候,他们相互赠送了作品集。两位老人的手再次紧紧相握。
那段时期心脏一直不好的父亲,依照惯例,一直将客人们送到大门外。他与洛宾老人互相搀扶,仿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于是,一张执手相送笑意盈盈的照片,定格在那个生动感人的瞬间。这次相谈甚欢的会面,被两位老人和在座者深深地印在了记忆之中。四天后在厦门,这位著名的作曲家将父亲的诗《反抗的手》谱曲,完成了他的心愿。
几个月后,1996年3月14日,王洛宾老人走完了他与音乐结缘相伴的一生。培禹感叹:“这首《反抗的手》,恐怕是这位著名作曲家的最后创作了。”这时正在住院的91岁的父亲,在重病中再三叮嘱家人:“我要尽我的意思……”他为千里外的朋友,送上了洁白的花圈!
(壹点号 人文齐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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