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玛依大火12年祭——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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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玛依大火12年祭——幸存者

在克拉玛依市西部5公里的成吉思汗山脚下,有一座叫小西湖的墓地,那个墓地周围呢都是戈壁山头,寸草不生,这一座座坟灵躺在西部明亮的阳光之下,每一座坟墓的墓碑上都有一张照片,每一张照片上,都是一个满脸稚气、笑容灿烂的孩子的脸,而这些的墓碑的下方同样刻着一个时间——“ 一九九四年的十二月八号”。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八号,是不仅仅刻在这些墓碑之上,而且永远镌刻在西部戈壁滩上的一个抹不去的日子。那一天,克拉玛依市友谊宫发生了大火,大火吞噬了355个生命,而其中有288个是中小学生,大火还留下了130多个重残者,还留下了300多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幸存者]

如今离那场灾难过去已经有12年整了,12年,一个轮回,原来那些受伤的孩子现在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那些个早已支离破碎的家庭恐怕现在已经有了他们的第二代孩子。现在伤痛有没有随着时间过去?这12年他们一路如何走来?我们在最近走进了新疆,也走进了克拉玛依,我们追访了那伤逝12年的城市,也追寻到了那些幸存者。为了某种纪念吧,也为了某种未来。

杨柳是“12.8”大火中烧伤最为严重,也是目前唯一个还在医院治疗的“12.8”大火的幸存者。她和父母、妹妹在明园医院,在这间病房,已经生活了十年。

杨柳说,九六年从克拉玛依到这来将近十年了,这就是我们家了,平时很少出去,不方便。克拉玛依的家没人住了空着,从出事我们就没在房子待过,就在医院里头。

离开克拉玛依后,一家人再也没有回去过,直到去年因为杨柳伤口严重溃烂,为了通过检查争取已被严格限制到北京治疗的名额,近十年后,一家人才又一次踏上了克拉玛依的那片土地。

提到了克拉玛依,杨柳说,心里面有一个家乡的那种感情,但是同时改变一生的那个灾难也在那,所以就是特别复杂的感情,特别是经过那个友谊馆的时候心里特别发慌,根本就不敢往那边看。

12年了,杨柳说她还是不敢再次看到友谊馆,但那惨白色的建筑物早已深深的镌刻在了她的心里,那是她永远挥之不去,也必将伴随她一生的一场噩梦。

 

[回望]

1994年12月7日,新疆自治区教委“义务教育与扫盲评估验收团”一行25人到克拉玛依市检查工作。12月8日16时,克拉玛依教委组织15所中、小学15个规范班和教师家长等769人在友谊馆为检查团进行文艺汇报演出。

汇报演出现场气氛热烈、欢歌笑语。18时20分左右,当第2个节目在欢快的音乐声中开场后不久,舞台上方的一盏照明灯突然烤燃了附近的纱幕。

提到当年的那场大火,杨柳说到当时的情景,有点恐怖,当时那个幕布就好像后面一阵大风把它吹起来,吹起来然后又落下然后又起来又落下,一次比一次高,火势特别的快。耳边听到有人在喊,镇静、镇静。

数分钟后火势迅速蔓延,电线短路,所有灯光瞬间熄灭。没有任何组织,人们在大火,在恐惧的驱赶下,在黑暗中就着火光开始凭着本能疯狂的冲向任何一个可能求生的通道。

杨柳回忆说,我叫旁边的女孩快跑,拐弯的时候我等她跑到我前面我就马上转身,一转身就是一股特别强的那种气浪挡在我的面前了,然后我就再往前迈不了一步了,倒在那个火里。

最初一批逃生的人成功的由友谊宾馆后排的卷帘门逃出,但断电后不久,原本开着的卷帘门突然掉落下来,而此时其它几个供人逃生的安全门却全都死死关闭着,掌管钥匙的工作人员也不知去向,友谊馆顿时变成了一个完全封闭的大火炉,一个充满哀号和惨叫的死亡之馆。

杨柳说,当时只是火的声音和身上的疼,自己觉得可能就是在过道里面,从这个墙滚到那个墙,不停的来回碰,身上特别疼又着着火。我一下子就想到妈妈还在家里等着她,如果我死了,妈妈肯定难受,那个时候心里想的是不能死,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在大火的翻滚当中,年仅13岁的杨柳第一次清晰的意识到了这样一个词——死亡,其实对于正值花季的杨柳来说,在她的生命词典当中,本没有死亡二字,课堂上老师讲的,书本里念到的,歌声当中唱到的,全部都是像幸福、花朵、阳光,灿烂这样的字眼,那里面没有死亡。死亡对她来说是一个太过遥远,太空洞,太抽象的字眼。小杨柳特别的聪明活泼,小时候功课也特别好,她在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被中央音乐学院录取为特训班的学生。所以到现在很多人还回忆说,当年小杨柳是闻名克拉玛依的小歌星。她的歌声让她的很多老师,她的同学,她的家长们为之倾倒。

 

[记忆]

距离事发现场数百米的克拉玛依消防支队的消防队员接警后赶到了现场,但因为没有相应的准备也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到了现场才发现所带的工具根本不足以打开紧闭的大门。

杨柳说,当时一下子就觉得特别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那时候一下子就很害怕,觉得没人知道我在这,因为眼睛烧伤什么都看不到,就是那么蜷缩一团,动也不能动。过了很长时间我听着可能是消防的那个人吧,我就知道有人来了,然后我就喊叔叔救救我。现在每次经过这个广场的时候就会想到以前的事情,那是永远也忘不了的,12年来还是忘不了。

消防队员赶回驻地拿来所需要的工具,几经反复终于打开了紧紧封闭的死亡之门。大门打开,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景象,让一名参与了整个火灾抢救、善后工作的女警察,至今难忘。

仅仅看了一眼,只一眼我就差点瘫了下去。大门里面热气腾腾,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人体,一个摞着一个,足有大半个人高,全都是些戴红领巾的孩子,有男有女,有的还在喘息呻吟。在拖出来的女孩儿旁边,已经小山一样堆了二三十具烧焦了的尸体。天已经黑了,整个现场雾气腾腾,烟雾弥漫,人们的影子在呼喊着,奔跑着。一车一车的人源源不断的送往医院,死的,活的都堆在一起,有的车门来不及关好就开走了;有的车门还半开着,死者的尸体横七竖八甚至连胳膊腿儿都露在外面。

友谊馆发生特大火灾的消息传遍了全城,成百上千有孩子和亲人参加了当天演出活动而又没有了他们消息的人们,怀着最后的一丝希望赶到了医院寻找亲人的下落。为了保证抢救伤员,警察封锁了医院。

人们在往里冲,我们在拼死阻拦,队伍扭来扭去像条长蛇,两边的人同时都流着眼泪。一位母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求你们,让我进去找找我的儿子吧,我只有这一个孩子,我已经不能再生了。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女人憔悴的脸上涕流纵横。而我的眼泪也不比她少。

那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人们泪流成河,这是克拉玛依有史以来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有一位父亲,坐在冰冷至极的地上,他身边是烧焦了的女儿,他紧紧握着那双已经变黑了的小手,没有眼泪、没有哭泣、没有亲人陪伴,就那样直愣愣地坐了整整一天。

 

[讲述]

2006年的11月,我们来到了克拉玛依,到的那天因为飞机晚点,所以抵达的时候已经大概是凌晨一两点钟了,我们当时没有停留,直接打了一辆车去了友谊馆的旧址。穿过灯火辉煌的街道,猛然间有一座白色的建筑突兀的树立在面前。出租车司机告诉我们说在 97年的时候克拉玛依市政府打算炸掉这个友谊馆,在友谊馆的旧址上建一个广场,叫“人民广场”。当时的计划是炸掉友谊馆的所有建筑,但是很多市民提出了他们的抗议,后来这个计划稍稍做了改动,把友谊馆的前门整修、刷白之后保留了下来,但其它的建筑还是全部炸毁了。这个广场建了起来,不过据当地人说到现在为止也很少有人去这个广场上散步,晚上更是很少见到人影。

现在,在这个广场上我们没有看到有关这一次火灾的任何说明,不过这里有一个传说,说广场上有300多盏的路灯,每一个路灯,代表着一个亡灵。

1994年的12月9号,也就是大火发生之后的第二天,当时干燥了一个冬季的克拉玛依在经过一个漫长而痛苦的深夜之后,迎来了一场大雪,那场大雪飘飘洒洒下了整整三天。后来在为死难者送葬的时候,悲伤的人们倾巢而出,据说队伍整整排了有二十公里,很多人抬的是连夜赶制的棺材,连油漆都还没干。但是家长们还是希望孩子们能尽快的入土为安,这也是他们当时唯一能做的事情。那场迟来的大雪,至今还留在很多人的记忆里,他们不断的向我们描述说当时看到白色的雪花漫天飞舞,非常的凄美。

这场大火留给我们这样一些数据,有325个生命被大火吞噬,288个是8到14岁的中小学生,留下的伤者是130个 ,其中有60个人是重残。而当时在大火发生的时候,在前排就坐的那些克拉玛依的市领导,还有教委的领导数十人全部逃生,无一人死亡。

白色的雪花漫天飞舞,此时,烧伤严重,浑身缠满绷带躺在医院隔离间病床上生死未卜的杨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很多同学、老师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心里一直惦念着没有见面的父母,为了不让爸爸妈妈担心,伤痛稍有减缓杨柳就挣扎着通过一台小录音机给医院外的父母送出了一切平安的消息。

杨柳是克拉玛依大火中烧伤最为严重的一个,但她却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在生死的边缘挣扎了半个月后,杨柳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

浑身缠满棚带,身体就像一根干树枝的杨柳,躺在病床上想像着重返学校,再次登上舞台为同学们唱歌的情景,13岁的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场大火,对于她的一生究竟意味着什么。

 

[十二年]

在乌鲁木齐的明园医院,病人和医生们常常会听到在一楼拐角处的那间病房里会传出阵阵的歌声,这歌声时不常的在医院里响起,已经有十年的时间了,十年里歌声从一个稚嫩的小女孩儿的声音到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成熟的女声,而且这种歌声好象已经成了医院里的背景音乐,大家都习以为常了。这个唱歌的人叫杨柳,今年25岁,她和一直在医院里陪伴她的退休的父母,还有在大火之后出生的她十岁的妹妹始终住在一楼那个拐角的房间里。一家人在十年里只回了一次克拉玛依的家,实际上,那个家空了十年,而且杨柳说,这么长时间过后,他们也真的不知道,究竟哪里是家了。

从13岁到25岁都在医院里渡过,在别人的想象中这是无比漫长的路途,而在杨柳的心里,12年,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字。

杨柳全身三度烧伤百分之八十五,她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现在虽然她象干树枝一样很僵硬的身体能够小幅度的做一下弯曲,不用父母搀扶的时候她也能勉强的坐一会,但是她的伤口还是经常的溃烂,所以她根本离不开医院,回家的日子还是遥遥无期。

在医院里探视杨柳的时候,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一张有关杨柳的小时侯的照片。后来我们也很小心翼翼的问她父母能不能看一看她小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最后她的父母几经曲折寻找,在她弟弟的家里才找到一张杨柳小时候的照片。恐怕那是他们一家既美好又痛苦的回忆。杨柳的妹妹小杨晨是在医院里生的,而且其实也是在医院里长大的,她从来没有见过毁容之前的姐姐,所以对于伤口,对于火灾这样的字眼她好象丝毫没有恐惧。小杨晨也特别的聪明,她9岁的时候就过了古筝的11级,现在这个四口之家,她,是唯一的快乐的源泉。

[等候希望]

克拉玛依城市并不大,人口30万,可能12年前的那场大火是它历史上,也是克拉玛依人记忆当中最为重要的事件了。现在走在克拉玛依的街头,你还是可以感觉到某种阴影仍然弥漫在这个城市的角落。走在路上随便问哪一个路人,他也或多或少的都能讲出多年前那个故事的种种细节,而故事的结尾总是指向小西湖墓地。在小西湖墓地我们看到一个看墓的老人,他说多年前每到12月8号的时候会有几百人到这里祭奠,不过这几年来的人少了,可能是因为很多原来破碎的家庭现在已经有了第二胎,伤痛总是会过去的。不过他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愿意把新坟埋在孩子们的周围。到现在,那里仍旧是孩子们的天地。

谈到最大的愿望的时候,杨柳说,最大的愿望就是等候时间,等到医学发达了把我治好了。如果有一天身体突然全部康复了,我肯定会一下就冲出去,能冲哪冲哪,去看看大海,什么都想看。(凤凰网CZ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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