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极哀荣：旧时繁复的丧俗

原标题：备极哀荣：旧时繁复的丧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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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死者为大，人们把办丧事视为极重要的一件大事，丧俗的繁文缛节远远超过了婚俗。民国时期北京城的丧事基本按照旧礼俗办理，丧事从简是后来的事。

上期我们讲了婚俗，这一期我们说说丧俗。丧俗的繁文缛节远远超过了婚俗，因为在中国死者为大，人们把办丧事视为极重要的一件大事。直到民国时期和五十年代初，北京城的丧事都是基本按照旧礼俗办理，有些农村直到今天还保留了一部分这样的旧俗。

发丧与接三

人去世以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发丧，也叫报丧。报丧就是家里面分送丧帖，首先就要通知亲友，家里当差的或者有其他亲友能帮忙的，都要去四城分送报丧帖子。报丧帖子为白色，是说某府君谁谁谁于什么时间溘然仙逝，底下落款：孤(哀)子或孤(哀)女泣血稽颡，这是报丧。报丧是第一步的工作，和报丧并行不悖的是家里开始丧事的准备。首先要找总提调人，为什么要找这么个人？家里人很悲痛，而且很忙，要接待亲友来吊丧等等，那么就没那么多精力和时间，总得有一个跟他们家里关系不错、熟悉丧葬事宜的人来担当，这人和北京四城各有关行业非常熟悉，这就是总提调人。总提调人底下还得有一些能够被他差遣的人。首先联系的几个行业，一个是棚铺，一个是杠房，再有一个就是寿材铺。一般来说不会有寿材铺的事，除了急病，一般来说老人都是早准备好棺材，有的人在五十多岁时就备好了棺木，停在家里闲房中，每年要上两道漆，最讲究的要上一百多道漆。

棚铺是干什么的呢？就是搭丧礼用的席棚，可以遮风挡雨雪，有一个活动空间，搭棚以示隆重，有很多事情都在棚里头举行。从前不管是满族还是汉族，大户人家平常亲友来往也不是特别多，有这么一句话，叫做“咱们棚里见”。什么叫“棚里见”呢？也就是说，往往办丧事的时候才能见到多年不见的亲戚朋友，这反而成了一个聚会的场所，所以席棚很重要。这个棚比我们以前讲的院子里搭的“天棚”要稍微费点时间，搭好要花一天、一天半的时间。有席棚，有布棚——— 一般是一种蓝布棚，有的还有诵经的棚。

另外就是杠房，杠房实际上是一条龙服务，包括抬杠的、执事房的，甚至会帮你联系冥衣铺，就是糊纸活的。一般来说分为两种活，一种叫松活，一种叫纸活。松活是用松树枝扎的，扎得棒极了，比方说牌楼，拿松枝扎的，还有一些送的匾，要用松枝做周围的装饰。也包括整个灵堂的装饰，包括拿松枝扎一些松人、松字，都是用松枝扎的。松表示松柏常青，这叫松活，松活的用途有时候高于纸活。扎纸活的又是另一行。糊的纸人、纸马、楼堂馆所、车马、动物、童男童女，惟妙惟肖，能跟真的似的。

人死以三天为度，三天的时候叫接三，也叫送三，是一个很重要的仪式。接三的时候人还没入殓，人可能还在停着呢，就要放焰口、诵经。接三是说人在往阴间去的路上，会遇到很多恶鬼，怕恶鬼来吃这个亡人，怎么打发呢？就要给这恶鬼吃一些东西。所以一般来说，就到馒头铺去买各种各样的馒头掰碎，然后扬起来一把一把撒馒头渣子或者大米。更讲究的富户人家用一些蒸食，蒸成小馒头、小饼，伴随着响器的吹打和诵经，在经棚里漫撒，我小时候还见过邻家许多丧事都有接三。

入殓与点主

丧事送礼送什么呢？除了礼金外，一般来说都送帐子，其实不是搭好的帐子，是够搭一个帐子的白布，这叫送帐子。这个帐子到主人家怎么用呢？丧礼过了一年半载的，不能都穿白布啊，就拿到染坊里去染，染成灰的、黑的、蓝的，然后大家做衣服穿。

除了送帐子以外，还有送经的，送经按棚计算，有和尚经、道士经、尼姑经，甚至喇嘛经。比方说张三爷送往生咒一棚，叫送“一棚经”，一棚就是在棚下面的一组和尚念的经。比如说你送的是广济寺的，我送的是法源寺的，他送的是广化寺的，不一样。这家办丧事，咱们有交情，我送一棚经，然后就是轮番念，你方唱罢我登场，我送这一棚经念完了，接着你那棚上。佛、道教以七为计，在七七四十九天里，天天有经不断。有的停一七，有的停三七，最多是七七四十九天，要一直念着。这是大户人家。一般的平民百姓，也有念自己找的一棚经、两棚经。旧时丧事有一个特别大的特点，就是思想混乱、宗教庞杂，中国人把丧事当喜事办，吹吹打打，看热闹的人也是络绎不绝，与西方天主教和基督教有着极大的不同。

接下来就是大殓，大殓就是亡人入棺，亡人入棺以后钉上棺盖，那么就涉及到棺材。棺材最好的是金丝楠的棺材，然后是阴沉木也就是乌木的棺材，最次的棺材也是柏木棺材。在棺材内要用陀罗经被，这在清代康熙以后本来是皇家的礼仪，后来也渐渐进入到民间，就是黄色或白色的丝织品，上印梵文经文和经塔等。入殓实际上是亲人和亡人诀别。

入殓以后，就是停灵，然后是开始吊祭。吊祭的时候有一个重要的事，叫点主。点主在一开始就得准备，想着找什么人点主。什么叫点主呢？牌位上有逝者的名字，如“某府君某某某之神主”或“灵主”。但其中重要的几笔要找人点写，如神主的“主”字上面的一点，“神”字旁边的一直线等。

有钱、有地位或者是耗财买脸的人，点主官必须请社会的名流、大官，或者是进士，最好是中过状元的来点主。但是有一条，就是进士及第或进士出身，如果做过总督、巡抚、刑部大堂，像刑部尚书、侍郎不能请，官再大也不行，为什么呢？因为只要当过地方官的，做过刑部的，主掌过生杀大权，做过秋决，杀过人，这支笔不干净。必须没做过外官的，没做过刑部的，其他各部堂官，没有带过兵的，没有杀过人的，但必须是进士及第或是进士出身，点过翰林的更好。

点主前，要送点主官一笔非常非常丰厚的润笔费。清末最后一科状元叫刘春霖，因为后来废除科举了，前几科状元都名气非常大，比方说南通的张謇、常熟的翁同龢，还有洪钧，都是了不起的状元。但他们太忙，虽偶有这种事由，但是不多，有的他们也不应，得看什么人家。刘春霖入民国以后，收入、生计都成问题，他虽然懂得金石学，但是其学问和政治号召力都远远不能和前面那些人相比，民国后更没事干了，入民国以后一桩很重要的事，就是有人请他来点主。刘春霖点一次，需现大洋500块，能买一所小房了。这可以说是后来支撑刘春霖生活的相当大的一笔收入，他是进士及第、点过状元，没当过外官，所以请他的人极多。

点主怎么点？请来以后好吃好喝招待，由礼宾、傧相陪着，家里的孝子和重要的亲属都要下跪给他磕头———拜点主官，仪式非常隆重。然后开一支从来没用过的新笔，严格讲应该是用孝子的血去点这“主”字，一般来说是将孝子左手中指刺破，挤出血来，用这支新笔沾着孝子的血，来点这个“灵主”、“神主”的“主”字，并在“神”或“灵”字那里画一条直杠。后来也多用朱砂来点主。点主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儿，点主以后，整个丧礼开吊。

出殡的仪式

过了头七(也有停几七的)再往后就是出殡，这就是大事了。出殡就得抬起棺材来，得有杠房直接来做这件事。过去一般来说没有像我们在影视剧中看到的裸露着棺材出殡的，而是要有一个棺罩，然后再抬着出发。最大的杠是108杠，108人抬，只有皇帝能用。中间要换肩两次，最多的有三组，就是324人，三班倒抬这个杠；一般亲王80杠，这些都是一般人不许用的。官宦和老百姓最多64杠，叫64人大杠。但是你不管房子多大，也不可能在起灵时就64人上肩，因此要先用“小抬”移出宅院，到了街上再换大杠。小抬也可能有16人的，也可能有32人的，都叫小抬。要是64人的大杠，最多192人三班倒，每班穿的衣服不一样，袍子有绿底金花的、有蓝底的、有白底的，三种不同的颜色，以示几次换杠了。

在抬杠的期间，必须有一个指挥，就跟我们乐队似的。用一个梆子，是硬木做的，打起来清脆悦耳，所有杠夫顺着这个梆子点儿走。换杠的时候，这64个人下，那64个人上，齐刷刷在瞬间完成，讲究一碗水放在那棺材上也能纹丝不动，没任何的颠簸。这叫换肩，替下这班再换那一班。64个人抬一口棺材是讲排场，不是人少了抬不动(虽然也够沉的，因为它不是只有一口棺材，它外头有内外棺罩，跟辆车似的，上面还有顶盖)，主要是要显排场，要体面。

旧时北京的百姓特别爱看出殡，一般出殡头一天就要晾杠，就是这杠要预先在外边撂着，人们饶有兴致地去数。“哎呦，这可是大殡，64人杠啊！”“这是32人杠，也是不小的出殡了”。一看棺罩是什么样的，棺罩全是软缎绣的，大红百子图、松鹤万寿图。棺罩下有底托，然后才放进棺材去，棺材搁在棺衣的里头，跟个小房子似的。

杠房是一种特殊的职业，但永远有生意，北京有几十家大的杠房，像最有名的日升杠房，就曾应承过许多皇家大殡，1925年孙中山的出殡大杠也是日升办的。杠房还承担全套的满汉执事，也就是出殡队伍的仪仗队伍，如满族是用鹰犬、骆驼等；汉族用金瓜钺斧朝天蹬、紫金棍等，至于门蠹、雪柳则是满汉都有的。这些都可以通过杠房代办，当时生意极为兴隆。到了50年代初，提倡丧事从简，杠房就陆续关了，后来改用汽车运送灵柩，不再有招摇过市的那种出殡了。

出殡队伍中还有一个讲究，就是撒纸钱。纸钱都是预备好的，剪好的纸钱，往空中漫撒。北京二三十年代有一个非常有名的撒纸钱的，因为脸上有一个地方长着一撮黑毛，因而人称“一撮毛”，他还有着几个徒弟，徒弟的手艺也很高超。他有一个定例，不到多少斤的纸钱不撒，小门小户你请他，就是给他钱他也不撒。

撒的时候，一叠纸钱揉弄以后，撒上去，冲天一柱，然后慢慢慢慢地飘落下来，会在空中有一个停留。为什么他能撒得高而落得慢呢？因为在出殡的队伍中，也会焚烧一些东西，有火的热气，热气往上一冲，这纸钱就停留在半空中。因此他撒得非常直，上去以后纷纷而落，再加上底下燃烧的东西的热气蒸腾，它一直飘在空中，这需要有较高的技术含量。这一撮毛给很多大丧撒过纸钱，只要有他参加的出殡，便可知准是大殡，会引来满街的围观。

整个出殡的过程，极其繁复，讲究极多，超出婚礼数十倍。满汉不太一样，汉执事叫五半堂，以半堂执事为度，最高级的用五个半堂的执事，也就是仪仗的庞大。执事队伍中还有飞龙旗、飞虎旗、飞豹旗、飞凤旗等旗锣伞盖。再后面就是响器，吹吹打打。然后是雪柳和松活、纸活，像纸人、纸马等，中间部分是影亭，什么叫影亭呢？就是亡人生前的写真画像，或者是照片，放在一个松枝扎的亭子里边，也由杠房人抬着，周边有松活陪衬。影亭之后才是灵柩，最长的队伍能绵延一里多地。

在出殡的过程中，与亡人家有关系的商家、店铺、好友，甚至是政府机关，都会在路上设“路祭”，一般都是在自家商号的门前或是出殡所经的途中。比如这是同仁堂的祭棚，那是瑞蚨祥的祭棚，都是搭棚设祭。有些政治要人出殡，沿途的政府机关也会设路祭，表达对亡人的哀悼。我们下一期会讲到1940年吴佩孚去世，大殡震动京城。这个殡的规模虽然没有多么豪奢，或者有多么庞大的仪仗，但是万人空巷给他送殡，沿街都是祭棚。

旧时丧俗的全过程，远不是这里所讲到的，这只是个大概的情况，实际上要比我讲的繁复得多。民国以后，颁布了一个规定，叫《服制》。《服制》规定，在政府丧葬的场合，不披麻戴孝了，女的胸前佩黑纱盘的花，男子是臂上缠黑纱。这个《服制》虽在民国初年就颁布了，但是仅限于官场，老百姓不买账，民间是该怎么办丧事还怎么办，对于民间来说没有任何约束力。丧事从简是后来的事，尤其是1950年代以后，在北京城里这种大规模办丧事的越来越少了。

口述：赵珩　采写：南都记者　李昶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