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公司以治灾为名盗采山西煤炭资源 拖欠工人40余万

盗采煤炭资源的现场。　范学伟摄

原标题：“治灾”如何变“人祸”

《法人》记者范学伟 发自山西山阴、北京

2014年7月5日，年过古稀的赵志刚躺在儿子的家中，心情显得极其低落，虽然胃癌切除手术十分成功，而后期化疗的费用尚没有着落。

“让我感到揪心的是目前尚拖欠着十余乡邻40余万元的工程款。”赵志刚对记者说。

“3年了，为了追要这些款项，我始终奔走在北京、山西各个部门之间的路上，甚至被那些截访者关进去了几回。这期间，我又被借款人追着要账，不得不东躲西藏，风餐露宿，搞得有家不能回，以至被折磨得患上了胃癌。”回忆起这段辛酸的往事，赵志刚难以掩饰内心的痛苦。

上千农民工拿不到工资

赵志刚是江苏沛县人。他所说的拖欠工程款源于山西省山阴县一起农村地质灾害治理工程。

2011年1月18日，赵志刚跟随河北省承德市的陈凤奎工程队到山阴县吴马营乡大洼村和尖山村进行土地复垦工程。至2011年7月20日退场时，工程队共欠他机械款及工钱40余万元，经多方讨要至今一分未给。

据了解，自2009年8月至2011年11月三年多时间内，全国先后共有来自十余省市的几十个工程队到该工地进行复垦。其中就包括湖北十堰的何承贵工程队和河北承德的陈凤奎工程队，有包括赵志刚在内的上千名农民工在该工地上施工。他们和赵志刚一样，至今没能拿到一分钱的工资。

据何承贵回忆，2009年7月，他通过一个叫温建新的人介绍，到山阴县吴马营乡大洼尖山地质灾害治理工程进行复垦施工，施工队由吴马营乡政府与北京厚朴仁和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厚朴公司)成立了共同项目部共同进行监管。他们所干工程被吴马营乡大洼尖山地质灾害治理工程施工指挥部命名为施工指挥部一工区三队。

由于有当地政府的参与，温建新又和厚朴公司签有合同，何承贵感到十分放心，便先后组织亲朋好友的120台翻斗车、25台挖掘机、5台装载机、3台洒水车以及农民工300余人，浩浩荡荡千里转场，跨省调车，于2009年8月1日赶到并进场施工。但在接下来的近3年间，该工地却开开停停，一直不正常。直至2011年11月3日，吴马营乡政府通知全部机械及人员撤离现场，工程全面停工，工程施工指挥部共欠他们100多万方土石方及工人工资1500余万元，吴马营乡政府当时承诺卖煤后优先给工程队处理所欠的工程款，可他们催要至今，乡政府既没有还一分钱，也没有给他任何处理意见。

与何成贵的遭遇不同的是，陈凤奎的施工队几乎是在胁迫下进行施工的。

据陈凤奎回忆：“2011年1月，陈忠、路慧合拿着与厚朴公司签订的承包协议欺骗我，与我签订了施工协议，等我进场后，发现他们全部是晚上让听通知在偷着干，我感觉里面有问题，要求退场，他们不但不退押金，并且设关卡对我们的人身自由完全限制。吴马营乡政府成立的项目部通过暴力强迫司机干活。在长达数月的施工过程中，他们一直拖着工程款不结，并用报废的设备高价做算给我抵工钱，更为严重的是，出了死人事故也不让报案，完全由他们偷着处理。直到2011年8月20日，陈忠一伙携款逃跑，我才得已脱离苦海。”

农民工们由于长期无法拿回工钱，开始了长达数年噩梦般追要工钱的上访生活。几年来，很多农民工为此搞得家破人亡。

闵涛，湖北竹山人，常年在外打工谋生。2009年8月，雇一台挖掘机跟随何成贵到山阴县施工，从此欠下一屁股债，无奈只好四处打零工虚度时光。2012年8月，母亲突然生病，因无钱导致送医不及时，其母去逝。2013年，因为欠朋友的钱不能归还，致使朋友夫妇闹离婚。因为实在觉得愧对朋友，他强行转让了妻子苦苦经营了8年的商店，带着妻儿到乡下租了一间不足30平方米的房子勉强过日子。然而，祸不单行，所租房屋出现火灾，给邻居造成30余万元的损失，由于无力偿还，他不得不带着妻儿漂泊他乡。

……

面对如此恶劣的拖欠农民工工资事件，山阴县政府为何对上级部门的不断批复置若罔闻？国家的专项灾害治理资金又究竟去了哪里？

记者经调查发现，原来这起恶性拖欠农民工工资事件的背后，深藏着的是一场更为严重的盗取国家资源的黑幕。

治灾复垦变身煤炭盗采

从山阴县城出发，沿着S210线向西北方向行进约30公里，便到了山阴县玉井镇。从玉井镇唯一一条街道中间一条隐蔽的小道穿过，沿着一条坑洼不平的乡村土路翻越两道山梁，便到了昔日的吴马营乡大洼村和尖山村所在地。站在山顶放眼望去，整座山头被从中间齐刷刷劈开，西半面已经被挖的面目全非，最深的地方足足有几百米深，早已看不见原有村庄的身影。

据知情人士介绍，这里曾经有三座煤矿，后由于整改先后被关停。该区域在地下形成了一个长1.5公里的采空区，当时的大洼、尖山村就在该采空区的上面。正是基于这一原因，这里才被定为灾害治理区。

2008年4月25日，根据山西省农灾治办(2007)56号文件及朔州市农灾治办(2007)10号文件精神，山阴县农村地质灾害治理工程领导组(下简称治灾办)对吴马营乡大洼、尖山村整体进行避让搬迁，其中共避让搬迁200余户，受益人口677人；新水源地建设一项；旧村庄清理及恢复耕地或林地60亩。

2008年5月23日，吴马营乡政府受山阴县政府委托，对该项工程进行公开招标。河南林州市二建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以3867万元的总价中标。

但接下来出现的60亩“治灾复垦工程”变成一起“疯狂毁地盗采煤炭资源”的做法，让村民大惑不解。

2009年7月，吴马营乡地质灾害治理领导组分别与大洼、尖山村村民签订了《地质灾害治理避让搬迁、及土地复垦、新农村建设项目》协议书，临时补偿占用大洼、尖山村民包括居住、林地及耕地在内的所有土地共计2000余亩。之后，厚朴公司又将该2000多亩土地划分出十几个工区分包给来自全国的20名老板，借着复垦名义明目张胆地进行盗采煤炭资源。

厚朴公司(甲方)与几名老板签订的《施工承包合同》中，赫然注明如下条款：甲方应确保转包给乙方的100亩土地全部为有煤区，复垦工程涉及到的可采煤层平均厚度不低于9米；甲方按每亩18万元转包给乙方进行复垦及煤炭资源开发。

吴马营乡治灾办厚朴公司联合成立项目部与业主签订的协议中明确约定，在开发治理过程中如产生和发现其他附加资源的(煤炭等)叫做工程煤，产生出的工程煤由山阴县吴马营乡政府先没收所有工区全部产出的工程煤，再由山阴县吴马营乡政府统一销售煤炭并收取全部煤款，山阴县煤运公司派专人驻场并派发开票专用电脑进驻现场管理销售、山阴县煤炭稽查大队设卡查验核实准运、准销票据，扣除各种税费后再由山阴县吴马营乡政府支付治理工程中各施工队在治理中所产生的工程款和开发治理的费用，最终完成地质灾害治理复垦工作。

一位当年目击现场的知情人马超(化名)向记者描述了生产现场的壮观场面，数千名工人聚集在2000余亩的土地上，山头已经被挖成了“火山口”的形状。上百台挖掘机、装载机和运输车辆围在“火山口”边来来回回地忙碌着，站在几公里开外的乡政府门前向东南方向望去，远远便可见遮天蔽日的滚滚黄尘。

2011年11月20日，由于大洼、尖山及周边村民的不断上访，该盗采活动才被迫停止，管理人员留下满目疮痍纷纷逃离，施工人员被强迫撤离现场。

何成贵告诉记者：“被强行撤离后，我们找温建新要工钱。温讲‘我交的1000多万元土地款都没有收回，我再付工钱不成了傻子了吗？”

“陈忠、路慧合一伙逃离后，我到山阴县政府反映情况，县政府曾发文担保，等把工程煤卖掉后付清我们所有欠款。但等吴马营乡政府把煤卖完后，我带领工人再去找他们讨要工钱，该乡的魏建军书记却反咬一口说：‘你们干的是违法的活，不处理你们就便宜你们了，还敢来要钱？’当我反问他：‘当初是谁在强迫我们干活的，你的指挥部究竟在里面起了什么作用？’魏建军差点动手打我，并破口大骂：‘这是我的地盘，你们他妈的管不着，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直到今天，1300万元农民工工资及2300余万元工程款和工程押金我一分钱也没有见到。”陈凤奎接着告诉记者说，“当时项目部总共卖了大约200万吨煤，仅仅我们一家施工队就挖了几十万吨，但也有施工队没有挖到煤就被强行停工的。”

盗采煤炭收益去向成谜

据马超核算，按当时煤炭每吨600元的市场均价计算，项目部共得到售煤款有12亿元之多，加上20余家分包人每家最低支付的地款900万元，两笔收入将近14亿元之多。

如此一笔巨大的非法收入究竟流向了何处？厚朴公司疯狂“倒卖”国家资源有着什么样的手续？这些和当地政府又有着怎么样的关联？

根据厚朴公司公开登记的地址，记者来到北京东三环中路39号院建外SOHO东区3号楼，但出乎意料的是，该房间已经成为一家专注于艺术培训领域、演出策划领域的北方京韵东方文化传播公司。

该公司负责人告诉记者：“我们在这里办公已经三四年了。”记者按登记的联系电话010-60543263拨打，回答已经成了一个空号。

在山阴县政府办公室，一名工作人员向领导请示后告诉记者，山阴县农村地质灾害治理工程领导组办公室设在国土局，让记者到国土局找姓高的副局长了解情况。

“从来不知道国土局有这个部门。”面对记者，高副局长一脸惊讶。

“当年按县里的要求确实刻了这么一枚公章，但公章刻好后即被左副县长拿走了。具体怎么运作，我们一点也不清楚。”山阴县国土局地划股的闫股长说，“大洼、尖山村的整体搬迁资金由省、市拨款，每人5000元的资金当时已全部划拨到位。除了扣除每人800元公共设施费外，其余全部用于村民搬迁新建房上。”

记者随后通过县委宣传部的王部长联系到吴马营乡党委书记魏延明。魏延明在电话中说，自己刚到吴马营乡工作不久，对这些情况不清楚，让记者找乡长了解。“前任领导已经为此事被处理过了。”吴马营乡乡长叶青在电话中说，接着便以“在外地出差”为由，拒绝接受记者的采访。

对于该笔款项的流向及拖欠农民工工资问题，《法治周末》将继续追踪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