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的文化溯源:从贝币交易到民主友谊
2008年08月04日 15:53 】 【打印

《易·坤》卦的卦辞说:“西南得朋,东北丧朋。”一般解释作往西南方向经商可以盈利,东北方向可能亏损。为什么西南会得朋,显然与朋来自西南有关,这也是一条证明。

不难想象,当初肩挑或身挂朋贝的人,他们跋山涉水,来到中原地区,向居住在内地的各个氏族的人、特别是氏族首领及有史以后的帝王们“送宝贝上门”,是多么受欢迎。因为积蓄的宝贝越多,象征通过交易占有的物资越丰富,也即积累的财富越多,地位越显耀。还有妇女,也非常欢迎他们,因为贝壳类为她们送来新奇的装饰品,这些稀有的装饰品,既名贵又好看,可以向周围的人显示最“时尚”的打扮,具有最大的吸引力。商代第23世王武丁的配偶妇好墓棺内有那么多的贝随葬,是有力的证明。

这样看来,当初那些肩挑朋贝“自远方来”的人,他们把内地所没有的宝贝送到人们的家门口,交换当地生产的多余产品,是最受人们欢迎的人,人们当然感到“不亦乐乎”。贝币成为财富的象征以后,商周时的帝王便把朋贝作为一种奖励,赏赐给下属有功的领主们,专称“赐朋”。领主们受赐以后,就铸铜器以资永久纪念,并在器上铸明“受二朋”、“受十朋”等字样。现代的奖杯、奖牌、奖状之类,可说是从赐朋演变而来,形式和内容虽然不断变换,历史的本质依然绵延。

到了周代,青铜冶炼技术推广应用了,开始出现青铜制的钱币,称“泉”,进入了泉和贝并用的时期,孔子就处于泉贝并用的时期。泉贝并用延续了约三四百年,到秦朝,正式废贝,改用“钱”币。钱和泉是同音同物,之所以改泉称钱,是因泉只是同音假借,钱则同音还兼会意,表示发音为戋、质地是金属(铜)铸成的货币。

以中国幅员之辽阔,贝币的退隐当然并非同时同地,云南既是中国最早输入海贝的通道和地方,也是最迟退出使用贝币的地区,迟至元明的时候,云南还在使用贝币,直到明末清初,南明永历帝进入云南,铸造使用铜钱,贝币才退出货币行列(详见《云南通志·风俗篇》)。

有趣的是,贝币在非洲还出现过一次“死而复生”的事,西非许多国家自从成为殖民地之后,都一律废贝改用欧洲的货币,但到20世纪时,欧洲货币一度在西非发生剧烈的通货膨胀,西非各国的人民很快恢复使用起贝币来,从而避免了通货膨胀带来的损害。20世纪竟然发生贝币回潮的这种反常现象,导致美国德州大学的YosefBonaparte撰文探讨其产生的原因,他的论文题目叫“20世纪之谜:西非殖民地的贝币”。Bonaparte的论文中使用“quaint”表示贝币,而“quaint”的拼音与中国的“泉”相似,他没有说明何以使用这个“quaint”的拼音,这也是个谜。

朋作为货币退出历史舞台以后,这“朋”的贝币本义更趋向淡泊,人们把欢迎“朋人”的心态加以抽象提升,引申出友谊之朋。远方来的“朋人”同时也会带来本地所没有的、新鲜事物的信息,理所当然地受到本地人的欢迎,于是孔子把它提升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孔子在世的时候,贝币还在使用,朋的意义已从贝币向友谊之朋过渡,随着贝币被钱币所取代,朋也完成了向抽象的友谊之朋的转变。

朋转为友谊之义以后,在中文中多了一个新词,这个词在中国的人伦文化上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众所周知,中国的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历史漫长而影响深远,形成了一整套等级森严的人际关系,不论是“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还是“五常”(父严、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的人伦道德,其核心都是下对上必须“唯命是从”。上对下,高兴时可以表示关怀、爱护、赏赐,不高兴时可以责骂、训斥、处罚,惟独缺乏平等的友谊和友情。但是在原始的贝币等值交换中,交换的双方却是以平等的身份来往,在平等互惠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互信感情,是一种真正的友情,正好弥补了等级森严的“三纲五常”的不足,朋是通向民主的道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实在包含这种深刻的道理。

贝壳作为货币的历史结束了,它被铜钱、金银元宝和各种纸钞所彻底取代,但是贝作为历史上历时最长久的货币,它的影响却在汉字使用中保存了下来,试看汉字中常用的单音词“赚”、“赔”、“赌”、“赠”、“质”等,或双音词“财货”、“買賣”(买卖)、“赏赐”、“贿赂”、“购货”、“赈货”、“资费”、“资货”、“资财”、“赊货”等,它们的偏旁只是表音的声符,它们代表的意义都与金钱经济有关,现代经济学者不可能脱离这些大量从贝的汉字,进行写作论述,贝的“灵魂不散”,说明文化、经济、历史的延续性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摘自:《寻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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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游修龄   编辑: 彭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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