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青年时报

街头露宿者报告

时报记者 朱敏

中河高架在环城北路上空一分为四，匝道、引桥层层叠叠，遮蔽着桥下的大片绿地和人行道。桥下行人不多，没有商店，即使在白天也冷冷清清的。对于露宿的人来说，附近那座公厕能够提供水源，这里是一个不错的“居住地”。

在向西延伸的那座引桥下，一排地铺沿着桥下绿地一字排开，与人行道就隔着一个围栏。这片20多米长的狭长地带，“居住”着10名露宿者。

这些地铺的“标准配备”包括:一块硬质的纤维板，一床垫被，一条单薄的被子。或者，能够替代以上物件的一切东西。除了“标准配备”，这里的每位“房客”都有各自的“特色家当”，而这些家当的“档次”高低和数量多少，基本代表了其主人在杭州漂泊“资历”的深浅。

1号地铺位于狭长地带的南端，说起来竟是“一房一厅一厨一卫”。“客厅”和“厨房”位于围栏外侧，被一整块3米多长的深蓝色防雨布覆盖着。里面放了一个矮橱柜，一张破了一个大窟窿的凳子，一口黑糊糊的大铁锅，一只深绿色的、拉链坏掉的行李箱，另外还有几十只装着空饮料瓶的塑料袋。“卧室”在围栏内，基本配备和别的地铺差不多。“洗手间”是三个桶，两个铁桶里盛着从附近公厕里打来的清水，一个红漆斑驳的木桶，好似旧时的大号马桶，里面的水很浑浊。

这个没有屋顶的迷你“套间”，虽然连陋室的资格都不具备，但在这高架下已算是“豪宅”。可惜“户主”此时不在“家”，不知其为何方神圣。

2号地铺只有“标准配备”，显得十分寒酸。几个塑料袋并排靠在围栏上，算是用来挡风的，袋里装着各种颜色、厚薄不一的纸板。

3号地铺被厚厚的纸板围住了一半，姑且算是个“单间”。或许只是把一个电冰箱的包装箱挖去了朝上的大半面纸板，只在“枕头”上方还留着一部分。这个设计正好满足了遮光挡风的需求，看来是下了一番工夫的。除了纸板箱，这个地铺还撑起了两把雨伞，一把彩色的，一把白色的。两把雨伞斜靠在纸板箱上，伞面朝外，不但挡风，还是这个“单间”的“软装潢”，3号铺因此显得与众不同。

其他的几个地铺与二号铺差不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抱着棉被，顶着寒风，在桥下徘徊着，不知道哪里能睡，哪里该睡。我知道，这样的地方很可能由某种“秩序”维持着，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轰走。

“新来的，你到里面去。”“单间”里探出一个戴帽子的脑袋。有人主动招呼我，心头不禁一暖。

我探着头望过去，坐在“单间”里的那人穿着墨蓝色的风衣，脸很瘦，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他指着围栏内一块平整的草地说:“你睡那里。睡过去点，不然我半夜吐口水，会吐在你身上。”

“大哥，我能睡在你外边吗？我明天再找别的地方。”

“外边是人行道，地要留给骑车和走路的人，不能占了。”

我按照他的指示，在草地上“安了家”。他向我招招手，我坐在了他的身边。

“没有吃饭吧？我这里有点吃的，你拿去。”他在昏暗的灯光下摸索着，掏出了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塞到我怀里。那是一袋沉沉的还很新鲜的鸭腿。

“你吃吧，不要客气，我这里还有笋干和面包。”他小声地说。我再仔细看他，他年纪比我大许多，大概有40岁，我便称他为“老大哥”。

老大哥除了是我的施主，还成了我“流浪旅途”中的第一位导师。

英雄莫问出处，真的流浪，就和过去一刀两断。“这就好像出家。‘出家’以后，自己叫啥名字，老家是哪里，家里都有些什么人，都要忘掉，不然会很难受。”老大哥说，大家出来，都是有苦衷的，“你别问别人，别人也不会来问你。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要说标准的普通话，不要让别人一下就听出你的口音。“不让人家知道你是哪里人，可以省掉很多麻烦。”老大哥说，“还有，有些人说我们懒惰、不要脸，我可不想给老家抹黑。”

“这些对你都不难，你眼下最急的是挣钱吃饭。”老大哥笑着说。

“去捡瓶子卖，20多个就有一斤，每斤卖1块6。隔两三天这里会有人来收的，有钱了可以存起来，也可以买吃的。没有钱也不怕。到小吃摊或者夜市，别人吃剩的，好好跟人家要。”老大哥戳了戳我嘴里啃了一半的鸭腿，“东西都不坏。”

“天气凉快的时候，去垃圾桶里找，汉堡什么的我也吃过。夏天这些东西不能吃，都是坏的。”老大哥说，早些年他都是去菜场找吃的。捡回来的菜叶瓜果，只要不是烂得很厉害的，煮一煮其实都能吃。“捡到大蒜一定要吃，消毒的，不过这几年菜场去得少了。”

“要是实在饿得不行了，到人家门口要一点，就要吃的，不讨钱。不要去商业街，去偏僻的地方，那里的人比较好说话。”聊完伙食问题，老大哥瞥了眼我带来的棉被和褥子，说，“那么新，是医院捡的吗？”我连忙点头。

老大哥说，以前医院外面经常有丢弃的衣服和被子，“挺新的，可能有人在医院死了，被子衣服都不要了。”但是也有好心人会给被子和衣服，老大哥身上穿的衣服就是一位学生给的。

“救助站也发的，都要收好了，别丢掉。”老大哥说，现在送衣服的人很多，但是真正管用的还是棉袄，就算天再热，他也会随身带着，“不要冻出病，会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