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冯克礼:下乡时和我相熟的农村兄弟不少壮年骤逝
2009年11月26日 14:46凤凰网知青 】 【打印共有评论0

回乡杂记

今年4月,是我退休的日子,于是我加入了有闲一族。闲下来我要做第一桩事是回插队的地方去看看。70年6月26日告别上海,时年21岁。75年1月11日受惠"父母身边无子女"政策,重返上海,两者相减,插队的日子为4年半。很惭愧我实实在在在农村的日子大约再减去一半。

4年半的日子我和农村休戚相关,其中一半的日子我和农民朝夕相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当时我孤身一人,经常得到他们的帮助和照料,焉能不心存感激。离别34年之久,回乡的念头从未间断,只是为生活所累,一直未能如愿以偿。诚然很多知青都回去过,但大多数是属于"衣锦还乡"一类。我之还乡乃布衣还乡,只想去看看曾经熟悉的乡亲,熟悉的庄稼、土地、河流,乃至曾经熟悉的鸡鸣狗叫,寻找遗落的青春,感人落泪的蹉跎岁月。

4月24日晚我搭乘去阜阳的火车,第二天一早到达。记得第一次去的时候,下午乘车,次日中午到蚌埠,然后坐卡车到阜南县焦坡公社。六月时节已是烈日炎炎,加上当时的道路尘土飞扬,我坐在卡车的尾部,没多久就成了灰头土脑的人了。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司机在中途加水时,被喷涌而出的蒸汽烧伤脸部而无法动弹,足等了有二三小时后司机才重新上路,等到达公社时已是漆黑一片了,再由生产队迎候的老乡把我带到离公社14里路的生产队。一路上坑坑洼洼,沟沟壑壑,心里不禁叫苦连天,心想如果哪一天回城的话,其路修远也。

阜阳的车站是在我回城的那年启用的,那时的班次寥寥无几,门前冷落车马稀。现在这儿已成为每年民工潮的集散地,门面也造得有些规模、有些气势,真是今非昔比了。

阜阳到生产队有55华里路,我插队时,先要走六里路到朱寨,然后再搭每天一班的由朱寨到阜阳的车,遇到下雨天或不知何种原因,停驶是经常的事情。在火车站广场举目望去出租车阵列颇具规模。我走到一位的哥身边问路,"请问到长途汽车站怎么走?,有没有车到朱寨?","那个朱寨?可是华佗、朱寨"。天哪,我正愁知晓朱寨的人不多,恐或者重名、重音导致我走向歧路,不料仙人指路从天而降,能和华佗联系在一起的只此一个朱寨,我当时喜出望外,并且立刻拉近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当时就决定以60元的运费上了他的车,一是怕人生地不熟误入歧途,二是当时确实是归心似箭,只想早早回到日思梦想的第二故乡。很快我就知道多花了十一倍的钱是很冤枉的。现在的交通非常便捷,从阜阳直到我的生产队每半小时一班车,因为竞争,价格仅为5元。

车很快就到了朱寨,我让他继续朝南行驶了约3公里,然后我下车,凭感觉我知道这里离村子很近很近了,我的心跳加快,四下环顾,一片葱绿,远处树木掩映处我感觉到这就是梦里寻她千百度的村庄--阜南县焦坡公社尹寨大队柳树庄。我走近村庄,村口有一砖窑,很多人在忙,没人理会我,更没有稚童问客从何处来,我也没有认出一个熟识的人。毕竟34年过去了,熟悉的也会变成陌生。一条不熟悉的村路带我回家,昨日刚下过雨,一片泥泞,那狗、那鸡在路上行走,猪的哼哼声不绝于耳。泥墙草顶不见了,代之的是砖瓦房,虽然简陋,但比过去强多了。

我慢慢地走,左顾右盼希望有人能认出我,然后惊喜地大声呼喊,然而没有。我继续向前,前面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铡草,我走近并端详他,我想我应该认识和我年龄相仿的人,他也抬起头来看着我,几秒钟之后我们各自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他准确无误,而我把他弟弟的小名栽在他身上了。其实他要比我小5~6岁,是我近邻的女婿。

近邻和我屋子一墙之隔,是差不多在我下乡的同时从30多里地的淮河边迁来的,之所以迁移是因为他和队里的干部发生了严重的冲突,无法再逗留故土。我村庄之所以能收留他,是他承诺把其中的一个闺女嫁给炕门--我回乡后第一个遇见的老乡。

我向炕门打听我的同龄朋友孟庆元、孟庆富二位兄弟,他告知孟庆元在我走了之后担任过大队书记,现在阜阳经商。孟庆富仍在家务农。炕门把我带到孟庆富的家。见面后,不免一番感慨,他告诉我认识的人中间有不少人在壮年时就去世了,我的左右二户近邻,各有一位没了,老队长自不必说,他的大儿子王家贺也没了。那年我受到同为上海知青的敲诈,那些不良知青,以武力索取钱财,更有甚者住进毫无抵抗能力的知青点,要吃要喝,等粮食吃完之后拍拍屁股走路。我曾经受到他们的敲诈,索走5元钱(那时的5元钱对知青来讲不是小数目),并声称以后还要"拜访"我。我不能坐以待毙,我特意请了几位不怕事老乡喝酒,诉说心中的烦恼,其中就有王家贺,他听说后动了侠义心肠,当即表态:企容流氓在我柳树庄撒野。过了不几天,5条汉子,留着长发、叼着烟卷大摇大摆地朝我村子走来,他一面派人来通知我,一面召集了十多个壮劳力,前来接应。我知道有坚强的后盾,而且心中充满仇恨,面对身高马大的5条汉子,我毫无畏惧。我关上门,站在门外等待他们走近。"干吗把门关上,有烟吗?有吃的吗?快拿出来",伸手就要推门,我当即坚定地拦住,"这里没有东西,你们走吧","你这小子不想活了!"我操起竖在门前的扁担保卫家门,5条汉子看我做拼命状后,亮出武器"洋园、钢管"要动手,这时从四面八方围拢来的乡亲赶到了,十几个人把它们围在中间。知青在当地人眼中有些特殊地位,笼统认为是上面派下来的,老乡不敢轻举妄动。当时我心中窝着火,恶向胆边生,不教训教训这些恶棍,永无宁日。当即操起扁担,砸向其中一人,老乡看我一动手,也无了顾忌,拿起棍棒狠狠地揍了起来,5个家伙被打得鬼哭狼嚎,有个家伙还想逃窜,被老乡用赶牲口的鞭子悠在脖子上拉了回来,几个老乡都是捆猪的好手,当即把他们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我走上前去,打了他们十几个大耳光。然后把他们押送大队、公社。很多年过去了,我也进入了花甲之年,想起一生做了很多错事、傻事,真是后悔不已,唯独这件事至今想来仍然无悔。

第一次接我进村的有三个人,一个是当时的大队委员孟庆明,比我大二岁,没了;王家民死了老婆后远走吉林打工种人参;还有一个是谁我记不清了。说起王家民的老婆那是我在农村期间唯一有记忆的美丽的女人,她高挑的身材,白质的皮肤,秀丽的容颜,见人总是带着羞涩,怯怯的,象开在荒芜土地上的一朵淡雅奇葩。她干活仔细且不惜力气,在大锅饭的年代真是难能可贵。我打听她得的是什麽病,得到的答复是:可能是癌症,她丈夫根本就没打算给她好好地治。呜呼,淮北大地贫瘠的土地上偶尔开放的美丽花朵经不住狂风暴雨的侵袭,香消玉殒了。

老乡的食物自然不能和那时相提并论了,我们那时一年的口粮之中有一半是红薯,秋天吃鲜红薯,胃直涌酸水。把红薯切成片,撒入土地上晾晒,制成红薯干。再磨成面和小麦面掺在一起做馒头、擀面条,颜色黑黑的,口味也不好。遇到下雨天还要抢收,否则那红薯片就要发霉,用途只剩下喂猪了。那时还大面积种黄豆,不知什么原因那豆的颜色是褐色的,不像上海可以煮盐水豆的大豆。当地人也用豆面和小麦面和在一起做面条、馒头,味不好。但一到吃豆面的季节,人们普遍胖了起来。乡亲们招待我的饭从形式到内容都有了很大的改观,原来一律的粗瓷碗没了,小桌上盘盘碟碟堆得不少,蔬菜不仅仅只靠自己地里种植,也在市场上购买一些,如青椒、茄子之类,4月份自己地里还长不出。馒头一律雪白,和上海的毫无二致。当一盘鸡端上来时,我想尝一尝久违的草鸡香味,但很遗憾,鸡味很不好,一问才知道鸡也是在店里买来的。晚上炕门给我煮了几个散养草鸡的蛋,倒真使我想起了从前的味道。白酒喝的是泸州老窖,但我们回忆起那时喝的9毛一斤的土烧"元风",那味道真叫香。

那吃大锅饭的年代,产量真低。我队的小麦亩产110~150斤,除却种子和公粮,每人可分100斤左右的小麦,这就是一年的细粮啊。现在亩产是800~1000斤,这种产量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很多人自豪地告诉我,现在一个家庭产的小麦大约抵那时整个生产队的产量。我问其中的原因,他们说是大量使用化肥。

过去家家养猪,一年时间才能养成200多斤的肥猪,现在由于使用饲料,3个月就可以长成同样的份量,但味道与过去相去甚远。现代化带来进步的同时也带来弊端。

过去全村只有一口井,那水是甜的。现在这口井已经废弃了,我专门到井边去看看,井口杂草丛生,一派荒芜。村里家家户户都使用压井,用水方便了不少,但和污染源之间的距离几乎不设防。

那时不但缺粮而且缺柴,每到麦收和秋收毕,家家户户用竹耙顺着田垄来回耙,把遗落在田野里的麦秸、豆叶收集起来,供烧火煮饭用。那时的地肥力不足,和人们过渡的索取有关,地所需要的腐殖质十分贫乏。现在由联合收割机收割后的麦秸,都废弃在田里,然后一把火烧了。2008年麦收后,为防止空气污染影响奥运会,政府禁止燃烧麦秸,很多农民半夜偷偷地烧。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人们的行为如此不同。

我寻找老队长的坟地,插队几年他对我的照顾是最大的。他的坟地在一片麦地之中,我朝着土丘高声呼喊"王队长,我来看你了"!只两三声却早已泪流满面。

我想寻找我的小屋,我插队时住的地方离村子有不到1里路,只有4户人家,那是一片林地,离村子远,离井远,但它却是我心中的圣地,它宁静,四周环境优美,门前是一片桑树林,背后是一篇槐树林,是鸟雀的栖身之地,清晨和傍晚鸟雀之声不绝于耳,入夜后则是一片寂静。右侧是一条小河,涤荡衣物非常便利。我的二分自留地就在屋后,一不施肥,二不除草,那收成可想而知。记得那一年秋收后倒也得到几十斤黄豆,心中十分喜欢。第一次用自己地里的豆秸烧火,噼里啪啦的响声在炉膛里欢唱,火势旺且燃烧时间长,比麦秸强多了。

屋内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条凳,两只箱子,一盏煤油灯,一个水缸,一个小小的泥屯,门口支着灶台,这大概就是我的全部家当。我在煤油灯下写家信、阅读。那年头基本上无书可读,除了毛选和马列著作。我有两本早期翻译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我硬啃了其中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路易.波拿巴政变记"等文章,时间花了不少,因其艰涩难懂,加上我悟性极差,所以效果可想而知。还有一本薄薄的《鲁迅手册》,里面除了他的语录、年谱,还收集了他的所有诗歌,我倒是背诵了不少,其中几句"梦魂常向故乡驰,始信人间苦离别┉最是令人凄绝处,孤檠长夜雨来时"是我当时心情的写照。

我还常常倚在门口,屋后放声高唱,地广人稀,感觉好极了。我喜欢唱花儿为什麽这样红、小路、插队之歌等,这里不会有人来干涉你。

73年秋天我的小茅屋已经有点陈旧了,那天突然刮起的大风,卷起了屋顶的茅草,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再次上演,多亏了农民兄弟上房顶用身体压住茅草,阻止草大规模的飞扬,才使我免遭灭顶之灾。以后又是他们无偿地为我加添和整修茅草,直到离开,小屋始终能为我遮风避雨。

我真的很怀念我的小屋,它为我遮风挡雨,是我栖息、休甛的地方,我在这里阅读、写作、思索、憧憬、恳谈。这里绝望和希望共存。三十四年过去,这里找不到一点点痕迹,我怅然若失。转而一想,毕竟历史在前进,人们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祝愿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美满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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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冯克礼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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