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大学,没有豪言壮语,什么‘铁肩担道义’、‘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我不是那样想的,就是太脏、太累、太艰苦了,想要改变现状。”
田惠明推着一辆三轮车,眼巴巴地注视着从小白楼里进进出出穿着体面的科室干部,心里面有一种酸酸的羡慕的味道。
这一年,是1974年,从雁北“病退”回城的田惠明在北京市汽车靠垫厂做起了“弯管工”。这个工种的工作是,每天推着三轮车,从库房拉一车管子到工地,然后用电锯把管子锯成一段一段的,再把管子弯成一定的形状。
“这个活最脏最累了,我们既是弯管工,又是装卸工。”田惠明说,“防护措施又差,一身油乎乎、脏兮兮的工作服,戴着副大眼镜,顶着个大草帽,锯管子时迸出来的火星子,直往脖子里钻。”田惠明拿出一张当年的老照片,20几岁的小伙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瘦削的老头,青春气息荡然无存。
在库房和工地之间,有一栋小白楼。在那里面上班的人,是脱离生产一线的领导层,不用穿沾满污渍的工作服。每天,田惠明推着破车,在库房和工地之间穿梭,靠着对小白楼的仰慕和向往,支撑着过日子。
“所以,那时候有一种强烈的改变现状的愿望,而高考给了我一个契机。”田惠明说,“我考大学,没有豪言壮语,什么‘铁肩担道义’、‘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我不是那样想的,就是太脏、太累、太艰苦了,想要改变现状。”
下乡背砖险些要了命
田惠明不是没吃过苦,但工厂里的制度性压抑,让他感觉反倒不如在乡下背砖时自在。尽管背砖这件事几乎要了他的命。
田惠明是北京三中66届初中毕业生。1968年,毛主席的一句“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启动了中国1700万知识青年大迁徙。田惠明和其他17位来自北京的男女学生下乡到了山西大同杜庄。
而今,坐在中国新闻社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回想起下乡插队的岁月,田惠明感觉有点荒唐,有点悲伤,有点怀念。
他们下乡插队的村子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千千村。这里环境优美,著名的桑干河离村口仅有4公里。远处是五岳之一的恒山,夏日里一片绿,冬日里一层白。“当时我们正值十七八岁的年龄,置身于清新的大自然中,中学生浪漫的情调油然而生。”田惠明说,他们时常结伴到村外杨树林中散步,到桑干河畔玩耍、看山、看水。
为了多挣几个工分,田惠明和几个知青壮小伙自荐去了砖窑。“那是最苦最累的活,”田惠明说,夏天,他们只穿一条三角裤衩,背上披一条很糙的老羊皮,走进尚带一定温度的窑里,把热乎乎的青砖叠成垛,然后背出来。“背一天窑,浑身上下,除了牙是白的,全是黑的。”1
970年的一个早晨,田惠明没能按时赶去砖窑,他起不来了。在土炕上躺了七八天,高烧不退,一天比一天恍惚。生产队决定,趁着还能走动,赶快送回北京去。
在北京积水潭医院,医生为他做了检查,并告诉他,已经出现败血症前兆了,若再晚几天,命恐怕都保不住了。田惠明听了有些后怕。
最后的诊断是骨髓炎,医生在他的左腿上开一道很长的口子,敲开骨头,吸出有炎症的骨髓。半年后,田惠明才能扶拐下床。又过了半年,才甩掉拐杖。
身体痊愈后,田惠明又回到了千千村。这一次,他干不了重活了,在乡村小学做起了民办教师。他的课为乡村的孩子们带来了清新之气。“那段日子,挺让人怀念的。”田惠明说。
1973年,刮起了回城风。“当时有两个理由可以回城,一是困退,一是病退,但政策控制得很严。”虽说真是有病在身,但办起一道道程序来,田惠明也觉得胆战心惊。他觉得,有时候办一件正当的事,也不得不走一走人情路线。他去医院开证明,递给医生一盒烟,医生没有要;他去雁北地委知青办主任王守德家里,拿了一条烟,被王主任拒绝了。归心似箭的知青被并不是坦途的回城路折磨着。
因为身体缘故,回城后的田惠明没能很快找到一份固定工作,在社会上游荡了一年,打零工。他在卷烟厂做过装卸工,在展览馆剧场门前看过自行车。1974年9月,田惠明进到了北京市汽车靠垫厂,成为一名“弯管工”。在艰苦的工作环境中,在严苛的打卡制度下,他等待着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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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欧阳海燕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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