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原白沙农场的朋友向我推荐一篇知青博客,寻寻觅觅之下,我终于在海南知青网找到了它----《陈肖容就在那里》,博客作者:国营白沙农场:白沙鸥。
博文平实,直白,全无渲染,却深深地打动了我,令我热泪盈眶。
想不到在四十年后的今天,当我们为劫后重生而额手称庆;当我们为事业有成而洋洋自得;当我们再度轻歌曼舞而唱颂“青春无悔”;当我们含饴弄孙安享晚年的时候。却还有位当代“白毛仙姑”在五指山深处孤独地游荡。
陈肖容,一位广州知青,在那个不可理喻的年代,因性格内向不善言谈穿着破烂而被打成反革命,从此疯癫,从此不愿再与自相杀戮的人群为伍,宁可躲进大山,宁可面对飞禽走兽。这是何等的悲哀。
没人知道她夜归何地,没人能再与她侃侃而谈。她刻意地躲避人群,藏身大山深处,独自承受四十年来的孤单和创伤。留给人们的,只有那句令人潸然泪下的呼喊:“妈妈,飞机来啦……”
可惜父母早已魂归天国,即使飞机来了,广州也再没有她立锥之地。能够打救白毛女的“大春哥”又在哪里呢?难道大山真是她恒久的归宿?
长期以来,我回忆知青生活的文字较喜用轻松、调侃的笔法,为的是不想再撕破已结痂久愈的旧伤疤。“花开花落两由之”,笑骂由人,不如轻松做人吧。
然而,面对始终隐匿大山的“白毛仙姑”,除了揪心的疼痛,我们还笑得出来么?
陈肖容,时代的弃儿,归去来兮,胡不归?
广州知青:林卓正
----写在知青运动四十年后的今天
(附:白沙鸥博文四篇)
之一:陈肖容就在那里
1998年12月。广州。
1998年12月,广州一场《情系老三届——纪念知识青年上山下乡30周年大型怀旧歌舞晚会》引起海内外强烈关注,很多移居在美国、加拿大的知青专程赶了回来,热泪盈眶地看完了整个演出。整个晚会上回荡着《志在宝岛创新业》的旋律。
《志在宝岛创新业》是文革歌曲。1988年,我第一次回海南岛过五指山跨南渡江时,旅游车上正放着这歌:
南渡江水流长,海南一派好风光。豪情满怀建宝岛,喜看荒山变粮仓。稻海翻金浪胶林遍山岗,垦荒队员意志坚红心永向共产党。生根开花结硕果欢乐的景象满山乡。
海阔天高任飞翔,征途万里不迷航。毛泽东思想光芒万丈,革命的前程无比辉煌。宝岛创新业,山河披新装。垦荒队员意志坚,红心永向共产党。革命路上不停步,永远向你向前方。
……
中国原没有橡胶。上个世纪50年代,在总理亲自过问下,橡胶树在海南种植成功。由此,荒蛮的海岛变成了新中国最大的胶林,中国一代知识青年把荒蛮的海岛变成了中国最大的胶林。
南渡江,水流长。革命的现实主义与革命的浪漫主义完美的结合,歌曲是欢快的,奔放的,豪情的,浪漫的。而真正的内涵,只有台下的知识青年知道。也许,台下的知识青年也不知道,只有还在海岛那边的广州知青陈肖容知道。
广州知青陈肖容也不知道了,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南渡江绕山而过,这里是海南岛白沙县黎族自治区南港生产队。我一位朋友,就下放在那里。
南港生产队的前身是个劳改农场。1965年,第一批知青开进了那里,就成了地方农场,1969年成立了生产建设兵团。劳改犯迁走后,南港队除了黎族村民,还有大批的广西藉的农场职工和当年的收容的印尼难民。南港生产队所在地,是个麻疯村。
黎寨、劳改农场、印尼难民、知识青年、麻疯村。
1965年,第一批知识青年来到南港生产队,其中,最年轻的不满14岁。1966年,16岁的广州知青陈肖容也下放到这里。等到大批知识青年下放在那里的时候,广州知青陈肖容已经成了反革命在接受专政了。
陈肖容成为反革命,那时候到现在,很多人不能理解。陈肖容白净而怯儒,总像是害怕着什么。一件新衣服,她总要打上几块补丁才穿,只要能还能补的衣服,她永远会把它补下去的。一个铝锅,她用来煮饭、洗衣,甚至洗澡。她这样的行为叫人无法理解,甚至黎民也不理解,常被人指指点点。后来她被打成反革命的时候,她惟一作出的解释就是说为了避免别人说她资产阶级思想。
从1966年开始,我们国家总是有不断的举国欢腾的大好日子。在又一个“举国欢腾的喜讯”传达到农场的大好日子里.,她还是穿着补了又补的破衣服。于是,有人认为陈肖容竟然跟大好形势唱反调,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呈上场部后,引起了场部高度重视,经过一番深入调查,有力地证实了陈肖容长期以来对现实不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动机。陈肖容被打成革命。
在越穷越革命的年代,因为穿得破烂而打成反革命,这好像是荒谬的。其实,一点也不荒谬。小小的南港村只有百余人,而知识青年却就有六十多,管理知识青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生活在恐惧中。性情孤僻胆小内向的陈肖容,正好充当了一个让知青生活在恐惧中的角色。
打成反革命后,性情原本孤辟胆小内向的陈肖容,从此就只能更孤独地接受繁重劳动及无穷无尽的批斗。没有家庭温暖,没有朋友的安慰,她孤单地生活着。
这样,广州女知青陈肖容只剩下疯了这条路了。
随后,知识青年大返城,孤独的、疯了的陈肖容却朝野山奔去。她不再理会也不再懂什么叫做平反,什么叫做回城,她在南渡江畔五指山上过着野人的生活。她身前身后,当年的胶林因为知青的离开而荒废了,慢慢回到了大山本来的面目。而陈肖容,再也回不到本来面目了。
陈肖容早已没有了父母,再没有人知道她。南港村的人知道野山里有个疯了的野人每月会来领取她的退休金。
但是,曾经同队的广州知青知道她,没有忘记她。
1997年,广州的知青专程到海岛来找她,陈肖容不知何处,只有空空的群山,荒废的胶林。
2005年,广州知青又来找她。这次,黎族人先找到了陈肖容,告诉她,广州知青回了,要见见她。
第二天,她真的没走,就在山上等广州知青。她蹲在自己用竹条搭起的小棚里,小棚里有一个大铁桶,里面放的她的全部家当。她的脸又黑又粗,满是绉纹,从她的眼里看不出她是疯子。广州知青围着她跟她说话,她紧闭着嘴不回答。当广州知青多次问她愿不愿意回广州时,她突然大叫一声:妈妈!飞机来啦!叫完这句后,她再也没说话。再也没有面对广州知青。
第二天,广州知青再上山,没找到她。她曾经搭棚住的地方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住过的痕迹。
没人知道广州女知青陈肖容是不是真的疯了。陈肖容有位同队的广州知青说:如果她真的疯了,还好,至少她的人生已经属于另一个世界。
没人知道广州知青陈肖容跑那里去了。但广州知青知道,广州知青知道陈肖容就在海岛那边,就在南渡江就在五指山,就在她曾经开垦现在荒废的橡胶林里。
陈肖容就在那里。
……
稻海翻金浪,
胶林遍山岗。
垦荒队员意志坚,
红心永向共产党。
生根开花结硕果,
欢乐的景象满山乡。
……
广州女知识青年陈肖容就在那里。
附:白沙农场全体知青致海南省农垦总局一封信。
海南省农垦总局领导您们好。
原广州知青陈肖容在66年下乡务农.在白沙县白沙农场南港队。文革期间不幸被打成坏分子,之后精神受到打击疯了.当年成批的知青回城,而她因为家庭情况特殊,没有亲人为她办理回城等事项,而犯了精神病的她根本就无办法为自己争取回城找出路.我们曾在96年回过南港.未找到陈肖容,据当地的人讲.见到她在山上.居住无定(南港有房子给她住的)去年我们又回农场.找陈肖容,终于在南港队的某山头上见到了她.被我们找到后,第二天又不知所踪了.据南港队的人讲.曾经送过她去老人院,但她跑出来了.她是精神病者,关进老人院可能不太适合她,请求农垦总局领导给予关心这位老知青晚年的生活。解决我们知青多年心事,请给予我们一些建议和意见,该怎么样帮助我们这位可怜的.生病的农友呢?!
敬请关注
白沙农场全体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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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林卓正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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