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大跃进”时,我还是一个普通的连队干部,何振声同志是上海警备区政治部副主任,此前我同他没有什么接触。但何副主任和我的几次谈话,使我的工作发生了重要的变化,对我的一生也产生了重要影响。
1959年,我在上海警备区警备团直属摩托连当指导员。当时部队在进行思想工作整顿,作为政治部分管连队基层建设的领导,当时何副主任到警备团蹲点,同时了解考察干部情况。
我向他汇报,我现在所在的摩托连,原来隶属于上海市公安总队。这个连曾在1957、1958年出过两次大事故,副连长和营干部也车毁人亡,造成较大负面影响,各方面工作都很被动。摩托连归建配属警备区警备团以后,我从别的连副指导员岗位上调到这个连任指导员。在团党委和连队支部的领导下,经过努力工作,这个连一年就打了翻身仗,后进变成了先进,评上了先进连队和安全标兵。
何副主任详细询问我们连队打翻身仗的做法后,又关心地问我个人的情况,包括身体、家庭和文化水平。我向他汇报,由于坚持10年学文化,我已经成为文化学习标兵。他听后很满意,嘱咐我要继续努力。
过了一段时间,何副主任第二次找我谈话。这次谈的事情是我原来没有想到的。
他说:“王经文同志,我们已经第二次谈了,已经熟悉了。你的情况组织上已经详细了解,现在要调你担任新的工作,你们警备团八连……”
当时我心里惊了一下,这是没有思想准备的啊。我说道:“首长如果是征求意见,那我是不想去的。八连是先进连队,工作压力太大。我个人各方面水平不够,这副担子很难挑起来。”
何副主任微微一笑说:“虽然这件事警备团也报了,政治部也向警备区党委推荐了,警备区党委也定了(作者注:一般任免调动连级干部不需要这些程序,这是因为八连的特殊性),但你有意见仍然可以提。”
他平静地、缓缓地说:“看来你说的主要困难,是一个水平能力问题。我们要实事求是地看待自己的水平、能力,既不能盲目骄傲,又不能缺乏信心。其实,水平、能力都是相对的,都是可以培养锻炼、发展变化的,而不是天生的。当然,八连对于你是新连队,八连的担子确实很重,但只要你牢记‘虚心学习、大胆工作’这句话,就一定可以把这副担子挑起来。”
何副主任用摆事实、讲道理的办法来鼓励我,使我的畏难情绪逐渐打消。他说:“你到八连当指导员,因为是新去,首先要抓好以下几点。第一,把八连的传统学习好、继承好、发扬好。八连的同志已经打下了好的基础,形成了好的传统。第二,你要抓好一班人,你是党支部书记,首先要做好党支部的工作。一个人的本事再大,能力再强,不依靠一班人,你再辛苦工作也是做不好的。第三,个人要带头,政工干部要当模范。战争年代,政工干部,尤其是连指导员要冲锋在前,退却在后,要不怕死,否则就没有威信,就没有号召力,那你做思想工作就没人听了。现在虽然不打仗但政工干部还是要靠带头作用,做一个工作和作风的标杆,做个好样子,这是无声的命令,无形的思想工作,是最有说服力的。第四,要有一支骨干队伍。战争年代巩固部队,我们就是靠骨干,八连住地很分散,一个连住七个地方,而且都是在市区,环境很复杂。你一个人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了解每个人的情况,可见连里一定要有一批骨干。”
何副主任具体细致的谈话深深吸引了我,使我的认识提高了一个层次,这对我今后和长期的工作,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帮助。
1960年10月,我就到八连报到,担负起指导员的工作。
我到八连不久,部队就开始“两忆三查”运动。这次“两忆三查”是六十年代初我军开展的一次思想教育运动,何副主任就到我们连队来过一次。他向我们连领导说:“现在是国家困难时期,除了自然灾害,蒋介石还妄想‘反攻大陆’。不少战士家中比较困难,有的战士家人还有非正常死亡。因此为了教育部队正确对待国家困难,我们才要开展这次运动。要通过‘两忆三查’,把战士们的思想提高,激发他们的斗志,这样才能很好地完成警卫任务(我连当时的任务是警卫华东局等首脑机关),还要准备打仗。交给你们的任务,是搞好警备区和警备团的先行试点,你们要摸出一套经验来。”
根据这些指示,我们走出部队,请社会教员来为战士们上“两忆课”。例如我们到上海国棉二厂,请老工人回忆当年资本家、工头怎样压迫、剥削工人,顾正红烈士怎样同帝国主义英勇斗争的情况;请上海“育婴堂”孤儿的幸存者,揭露帝国主义分子残害中国儿童的罪行;我们又组织战士到上海外滩黄浦公园,请园林老工人座谈,用帝国主义欺辱中国人的许多事实来启发战士的觉悟。
这样,通过深入开展“两忆三查”运动,使全连指战员群情激昂,受到很深刻的教育,大家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八连的政治工作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到1961年春,我连的“两忆三查”运动已经结束。有一天,我接到团里通知,说何副主任直接找我到警备区政治部去汇报工作。
我先谈了连队学“毛著”的情况。当时“毛选四卷”刚刚出版,我们紧密结合连队的实际,围绕四个方面学习“毛选”。一是学习“为人民服务”的论述;二是学习抵制资产阶级思想,坚持艰苦奋斗的论述;三是加强思想意识修养,反对自由主义,学习白求恩、张思德崇高的思想品德;四是学习常备不懈的教导,让我们的部队“永远是个战斗队”。
然后我谈了连队的好人好事,这时我如数家珍,一个个鲜活生动的例子就像故事一样讲出来……
邵竟成,南通市来的城市兵、高中生,当时在部队里还是很稀罕的,他的理想是当卫生员、文书,当干部。为了锻炼他,我们就分配他到龙华生产组去养猪。一开始他很难为情,给同学写信就说现在的工作是“军事秘密”。但老战士同他一起在煤油灯下学“毛著”,讲学习南泥湾大生产,为国家分担困难,白天同他一起担粪挑水,老同志干重活,让他干轻活。在老同志言传身教帮助下,邵竟成很受感动,思想有了转变。
何副主任听了高兴地说:“这个例子很好,就是要用战士转变的例子教育大家。”(作者注:邵竟成以后进步很快,入了党,还先后当了八连指导员和营干部。)
何副主任对一个又一个故事听得很有兴趣,他说:“一个人转变了,说明消极因素缩小了,积极因素扩大了。新来的同志从不适应到适应八连的传统,说明八连的传统在新的情况下能够继承和发展。这说明你们的政治工作有许多好办法,并且在新的形势下又得到发扬。一个人的先进要变成大家的东西,所以要普及,要推广。”
这次谈话以后,何副主任同政治部党委经过商量,派上警政治部组织部叶干事、宣传部方干事,同我团政治处顾秘书共三人组成联合工作小组,到八连蹲点,通过20天详细调查研究,多次座谈,写出了《“好八连”抓好经常性思想工作的调查报告》。上警政治部几位领导审阅修改后,经警备区领导批准就将这个报告转发警备区各部队,并上报南京军区。1961年下半年,军区《人民前线报》在头版用大部分版面刊登了《调查报告》全文。
1962年,南京军区文化部的沈西蒙、莫言和上海警备区政治部的吕兴臣,他们三个人为八连写了一台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在上海、南京等地上演。
八连的经验引起了中央军委的重视。
1963年初,解放军总政治部派辛国治(青年部长)、唐平铸(《解放军报》总编)率工作组到八连,《解放军报》记者龚德也同来八连。总政工作组总结了“八条经验”,其中有好几条和许多内容是采用了1961年上警政治部工作组《调查报告》里的内容。后来《解放军报》在头版发表了总政工作组总结八连的“八条经验”,这和“学习雷锋”当时并列为全军(后又发展到全国)宣传的两个重点。
1963年,《霓虹灯下的哨兵》在北京公演,引起很大反响,一些中央和军委首长也来观看。1963年4月25日,中央军委正式命名我连为“南京路上好八连”;5月5日,军委在上海举行命名大会,连长和我一起接过军委授予的命名锦旗。
1963年的“八一”建军节,毛泽东主席写下了脍灸人口的长诗《八连颂》。
从此,“南京路上好八连”像一面旗帜,在全国、全军上下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