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土司城堡海龙屯:见证播州杨氏的历史终结
2009年10月29日 09:48贵阳日报 】 【打印共有评论0

历史总是喜欢给人开点玩笑,往往在你不经意间,或平时不大在意的地方,冒出一两件让你惊叹的东西,海龙屯就是其中之一。

黔北是贵州历史文化积淀比较厚重的地区,但人们提到黔北文化时,很自然地首先想到以遵义会议会址为代表的“红色文化”,其次是以茅台为代表的中国酒文化,再就是出过一些贵州文化名人的沙滩和杨粲墓等。而孤峰一蒂,陡峭雄奇,面积达1.5平方公里,距遵义市区仅30公里的海龙屯,却很少有人去关注。

历史文化资源开发利用的热潮,将沉寂400余年的海龙屯推上了当今社会舞台。2001年6月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后,昔日鲜为人知的海龙屯,一夜之间身价百倍,成为社会各界关注的热点。不但慕名前来游览的人络绎不绝,研究海龙屯的文章也频频见诸于报刊。

海龙屯地位提升之快,实在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往昔冷落破败的一片土司城垣残迹,经学者们一番考证,成了“我国目前已知的历史最悠久、地势最险要、建筑最坚固、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军事城堡,是土司城堡的集大成者。”

关于中国古代的军事城堡,自诩为“最完整”、“规模最大”、“保存最好”、“设施最完善”的就有若干处。始建于公元6世纪的西安,被认为“是中国古代城垣建筑至今保存最完整的一处,也是世界上现存规模最大、最完整的古代军事城堡设施”;有着三重城廓,多道防线,城内有城,城外有壕的嘉峪关,被一些人称为 “保存得最为完好,规模最为壮观的古代军事城堡”;修建于清雍正年间的福建长乐琴江水师营基地,也被宣传为“一座体现了中国古代军事思想、立足于巷战、军事设施完善的军事城堡”等等。如果来一次所有军事城堡都参加的“华山论剑”,恐怕很难分出谁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西安、嘉峪关之类的古建筑,多年来就是国内外关注的热点,其构建形态不仅被人们从建筑学、美学、文化学方面描绘殆尽,历史文化的解读文章,也几乎到了汗牛充栋的程度。而跻身“国保”行列不足十年的海龙屯,至今还只是一个怀抱琵琶半遮面的绝代佳人,其中的历史文化信息含量之丰富,短期内尚难估量,破解隐藏于其间的诸多不为人知的文化密码,尚需假以时日。

始建于南宋宝祐五年(1257年)的海龙屯,位于遵义县高坪镇的龙岩山上,深处万山丛中。南宋末年,蒙古军由云南挥师东进,抵罗氏鬼国境,直逼播州。土官杨文动员军民伐木通道,在龙岩山修建营垒,关隘、楼宇,储备粮草和军需,以求自保。宋亡后,杨氏归附元王朝,元世祖授杨邦宪播州宣慰使。明初,宣慰使杨铿与同知罗琛,纳元所授印符归顺,明太祖以原官封授,播州宣慰司仍隶四川。直到嘉靖以前,播州地区与明王朝都保持着良好的隶属关系。

到了明神宗万历年间(1573年~1620年),土司杨应龙与明王朝的矛盾日渐激化。先是杨应龙“残害多命,纵欲欺罔”,“间有据蜀志,间出剽州县”。之后是贵州巡抚叶梦熊历数杨应龙24大罪,“赴阙上书,请讨应龙”。万历二十年(1592年),明王朝“檄杨应龙至重庆听勘,拘留之”,“坐法当斩”。杨应龙表示“愿将五千兵征倭自赎”而获释。不久,杨应龙又被处以革职,儿子杨可栋被押至重庆追赎,并死于重庆。杨应龙极度痛恨明王朝,终于在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公开起兵反明。

杨应龙与明王朝的战争打了十几年。声势最大时,他的军队曾袭掠余庆、都坝,焚劫草塘二司及兴隆、都匀各卫,围黄平,戮重安长官,还曾劫掠四川江津、南川诸邑,袭击贵州洪头、高坪、新村诸屯,侵扰湖广48屯,搞得明朝廷上下震动。迫使明政府从陕西、甘肃、浙江等八省调军队到贵州增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场叛乱镇压下去。

在与明军对抗的过程中,杨应龙为作长久计,从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开始,调集役夫工匠大规模扩建海龙屯。先将原有的城堡、宫室加以扩充加固,又筑前后9关作为抵御明军的防线,再于城堡外围5公里处修建土城和三重月城,延伸防守范围。城堡内则修建楼房、家庙、仓库、兵营和水牢。经过他的这一番经营,海龙屯成了一个设施齐备,粮草充足的军事堡垒。在杨应龙的心目中,播州即使为明军完全控制,凭借海龙屯固若金汤的防御工事,他也能与明军展开消耗对峙,直到把明军拖到兵疲将怠,不得不畏难而退。

不可否认,杨应龙的确是一个习文讲武,通谋略,知战阵的军事人才,他自己也很自鸣得意。海龙屯上的一副石刻对联,很能证明他的勃勃野心。其联云:“养马城中,百万雄师擎日月;海龙屯上,半朝天子镇乾坤。”养马城始建于唐末,在海龙屯东,距遵义县城约30里。清人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载:“海龙屯东之山顶,建养马城,周五里,墙高丈余,可容马数万。”但这一次杨应龙的如意算盘却落了空,即使如养马城、海龙屯之坚固,仍难以抵御数十万明军日以继夜的猛烈进攻。

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三月,从贵州、湖广调集的明军,攻下播州军固守的乌江一线,接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娄山关也被从四川调集而来的明军攻占。四月,8路明军将海龙屯团团围困。杨应龙苦心修建的城堡虽然牢固,毕竟经不住占有绝对优势明军的轮番进攻。五月中旬,明军围屯三匝,反复向屯堡发起冲击。率军主帅李化龙见前屯不易攻破,一面下令断绝播州军“樵汲之路”,一面将主力调至后屯。六月五日,后屯土、月二城被明军攻破。杨应龙感到战况危急,又无力扭转局势,与其子相抱痛哭。次日,明军分6路大举而上,播州兵溃不成军。杨应龙自感末日来临,走投无路之下,先纵火焚烧宫室,然后与两爱妾同室自缢而死。

经过114天的激烈战斗,明神宗万历年间“全国三大战事”之一的播州之战,以明军的彻底胜利告终。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明政府下令革除播州宣慰司,在其地分设遵义、平越二军民府,遵义军民府属四川布政司,平越军民府属贵州布政司。雄踞播州700余年的播州杨氏,从此一蹶不振。杨应龙苦心经营5年之久,寄望赖以保住“杨氏小朝廷”千年不朽的海龙屯,也在这场战火中灰飞烟灭,只留下不多的断垣残壁。

海龙屯是播州杨氏历史终结的见证。这座城堡的建设,耗费了宋、明两朝播州劳动者的心血。其设计构思之奇巧,建筑工艺之精湛,设施配置之齐备,即使用今天的眼光来观察,也令人赞叹不已。在方圆两平方公里的面积内,从屯前复杂的防御体系,到屯顶规模宏大的“新王宫”,所有建筑既围绕战争需要设计,又无处不在显示杨氏的富足充裕和强大的军力。

杨应龙的修建海龙屯的目的,在他亲撰的《骠骑将军示谕龙岩屯严禁碑》中说得十分明白。自古“王公设险,以守其国”,所以他要修建海龙屯,“以为子孙万代之基,保固之根本”。既然出发点是军事防御,因此,一切设施都必须服从战争需要。利用海龙屯四面陡绝,冈峦盘曲,怪石危岩,只有山后一条窄径可以攀援的险峻地形,依山而建铜柱、铁柱、飞虎、飞龙、飞凤、朝天、万安和西、后等九关。各关均以巨石垒砌,建于悬崖之巅,并有城墙、瞭望台、石壕、箭楼等配套设施。

毫无疑问,海龙屯是一座为军事目的而建造的城堡,因为它建于16世纪末,我们把它称之为中世纪的军事城堡,定位上当然没有错。但若一味沉浸在“历史最悠久、地势最险要、建筑最坚固、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军事城堡”上面,也就难以真正体现海龙屯的历史价值,更不用说对它所隐藏的文化密码进行破译了。

历史上,贵州地区的战事固然比较频繁,但若与群雄竞相角逐的中原比起来,发展的历程相对要平静得多。作为边远民族地区历史遗存的海龙屯,虽然是军事斗争的产物,但更是黔北地区,乃至贵州高原历史发展进程中的文化结晶。因此,绝不应该只停留在“最最什么”军事城堡的浅表解读层面上。

杨应龙建造城堡的目的是为了与明军对抗,建成后的海龙屯却大大超越了杨氏土司的初衷。龙岩山的雄奇加上巍峨壮观的建筑,这种高高在上,古朴、沉静、肃穆、清新的景观,只有贵州高原这样的环境里才能打造出来。海龙屯实际上是播州土司的大本营,是贵州历史上特色土司文化在军事领域的物化表现。

对于贵州来说,人群聚居的地方习惯称之为村子或寨子,屯一类的地名,大多是由屯军驻扎以后流传下来的,海龙屯当然也不能例外。宋代以前并没有海龙屯这个名称,当地人将这座矗立在大娄山脉中段的方形孤山,呼之为龙岩山。

南宋理宗时,杨粲之孙杨文袭播州沿边安抚使,与湖南沅、靖二州节度使吕文德共商抵御蒙军进攻之策,决定利用播州险要地形,修筑龙岩新城,“以为播州根本 ”。自唐代据有播州地以后,来源于北方的杨氏,世代仿效汉晋以来利用士兵和农民垦荒种地,取得供养和税粮的办法,用“务农练兵”、“寓兵于农”来支撑在播州的统治。因而,还在朱元璋在贵州广设卫所,大兴屯田以前,黔北播州地区,已经有了杨氏自己的屯卫。据新编《遵义县志》记载,仅该县高坪镇就有若干个以屯相称的地名。只因海龙屯是杨文作为“播州根本”来打造的,杨应龙又将其当作与明军抗衡的最后根据地,倾全力进行营建,成了规模最宏大的城堡。

展现海龙屯的价值,如果只局限于它自身的军事建筑一项,那显然是大题小做了。

支撑海龙屯这一古代军事建筑的,是源远流长的播州土司文化;让海龙屯保持无限独特魅力的,是群峰逶迤,谷深山高,有如鬼斧神工的黔北锦绣山川;与海龙屯相辅相成,互映成趣,如闻播州千余年历史吟唱的,是散布各地的播州土司庄园、包括杨粲墓在内的杨氏土司墓群和不断引起考古学界惊叹的黔北宋墓。

对贵州省而言,海龙屯无疑是不可多得的历史文化资源,也可说是一笔潜在的巨额财富。如何最大限度地保护好这一前人留下的资源,在符合文物保护法规的前提下,科学地提取它所蕴含的经济价值,是一个需要认真思索的问题。

前不久看到一则关于海龙屯开发问题的报道,由陕西古建设计研究所编制的“遵义海龙屯保护规划”已获有关方面评审通过。这是一件让人非常振奋的事。有了明确具体的保护规划,相信这处经历四百余年时间剥蚀的文化遗产,会从衰败中恢复它的生机与活力。

近闻地方招商局将海龙屯开发作为重点项目积极对外招商引资,与某外资公司就合作开发海龙屯达成共识,签订了合作开发海龙屯的协议。笔者无缘目睹相关的开发计划,但从有关文章透露的情况中,了解到计划中建造的一些项目,如海龙屯旅游景区的公路、步道、水库、停车场、古迹清理维修加固、供水供电、通讯、旅游服务接待、绿化及环保设施,其他的一些建筑还包括环城马道、可接待600人的接待站、上山便道、蓄水池、土司文化博物馆等。似乎并没有跳出孤芳自赏,单一旅游景点的设计思路。

发展旅游文化产业是一个大趋势,如何把握好这个趋势却很有讲究。这方面积累的经验很多,落下的教训也不少。

重庆合川区的钓鱼城既是国家级重点文保单位,又是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这样一个双“国保”单位,这些年来在保护与开发问题上,就曾遇到过不少尴尬。先是某投资商买断了经营权,成立“XX钓鱼城旅游发展有限公司”,仅仅一年,因资金不到位等原因,投资方被开除出局。其后,不断有钓鱼城开发的方案出笼,最大的手笔是2007年末,某集团计划出资百亿元建设钓鱼城。

这家财大气粗的投资商,对钓鱼城的认识确实有一定的深度。开发内容包括至少一家五星级酒店、体育公园、会议中心、古战场再现的主题公园、历史博物馆、温泉度假、特色餐饮一条街等,建筑风格风貌力求与钓鱼城景区协调,与合川文脉和三江文化相承,并拍摄一部反映钓鱼城历史文化的电影或电视剧。尽管这已经属于综合文化旅游开发方案,迄今仍有不少学者对此抱有某种疑虑。

一位记者为观察钓鱼城近况,亲赴当地进行过调查,最明显的感受是一片冷清。即便是周末的日子,也仅有3位当地导游带团游览,每个团都在10人以下。如此门可罗雀的景况,让这位记者想起了前些时《瞭望新闻周刊》对钓鱼城旅游现状的一番感叹。该周刊的文章说:“这个闻名国内外的景区,一年游客接待量还不如当地一个古镇黄金周一天的接待量。”

这位记者还记述了他亲见的一段趣事:进入钓鱼城的护国门附近古炮台遗迹下,一位游客指着城墙上的一处树洞调侃:“如果在这里编一个士兵夜晚守城幽会的故事,那就有看头了。”他显然对钓鱼城的历史并不感兴趣。而导游只是尴尬地一笑,没有解释。

合川市旅游局副局长的一段话,显然是从近年钓鱼城开发利用的经历中总结出来的。这位副局长说:钓鱼城是个古战场遗址,也是废墟文化,其旅游受众面窄;而要把旅游产业做大,则需要大众游客来推动。目前钓鱼城从宣传包装到硬件设施都还做得不够,一是大众游客觉得没得看,二是讲解员觉得没得讲。

与合川钓鱼城相比较,海龙屯在军事上的影响显然要小得多。人们将钓鱼城称为“迄今我国保存最为完好”的古战场遗址,称为“东方的麦迦城”、“上帝折鞭处 ”。虽然也有人声称“海龙囤的存在保护了欧洲的文明”,并以南宋年间,由海龙屯——钓鱼城构建的军事防线阻碍了蒙古铁骑从西南进入江南作为理由。然而,在进攻南宋政权的过程中,蒙军并没有进入播州,海龙屯也没有发生战事。这种结论形同对历史的嘲弄,根本不值得重视。

海龙屯已经是“国保”单位,对它的研究与利用,必须建立在黔北历史文化深入研究的基础上,必须走出一轰而起,就海龙屯说海龙屯的误区。如果能将海龙屯这一封建军事建筑遗址,置于它所展示的黔北独特景观文化、宋明之际遵义地区高水平的建筑文化、上下700余年的播州土司文化当中来思考,海龙屯所深藏的文化密码就能逐渐得到破译,海龙屯的保护与利用,也就能做出自己的特色,走出一条创新之路。

作者: 范同寿(系贵州省地方志办公室研究员)

海龙屯   播州   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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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范同寿   编辑: 刘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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