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
应中国社会科学院的邀请,该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名誉研究员、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大江健三郎将于9月8日至15日间对中国进行友好访问。外文所研究员许金龙受《环球时报》委托,不久前在日本大江先生宅邸对其进行了专访。
从12岁开始阅读鲁迅作品
记者:很多人都知道,您儿时就从母亲那里接受了鲁迅等中国作家的影响。同时,我注意到您在1955年写的那首《杀狗之歌》里,引用了《呐喊》中《白光》的一句话:发出“含着大希望的恐怖的悲声”。您最初阅读鲁迅作品是在什么时候?
大江: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在很小的时候开始阅读的。《孔乙己》中有一段文字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就是“我从12岁起,便在镇口的咸亨酒店里当伙计”。记得读到这段文字时我就在想,“啊,我们村子里成立了新制中学,真是太好了!否则,刚满12岁的自己就去不了学校,而要去某一处的酒店当小伙计了”。这一年是1947年,看的那本书是由佐藤春夫、增田涉翻译的《鲁迅选集》。当时读得并不是很懂,就这么半读半猜地读了下来。是的,我是从12岁开始阅读鲁迅作品的。
关于这本书的来历还有一个故事。我出生那年,也就是1935年,一位喜欢中国文学的朋友送了母亲一本书,就是刚开始被介绍到日本来的鲁迅的作品。母亲好像尤其喜欢其中的《故乡》。两年后,也就是1937年,7月发生了卢沟桥事件,12月发生了南京大屠杀事件。于是,即便我们那个小村子,好像也不再能谈论中国文学的话题了。母亲就把那册《鲁迅选集》藏在了箱子里。直到战争结束后,我作为第一届根据民主主义原则建立的新制中学的学生入学时,母亲才从箱子里取出来送给我。
记者:您当时阅读了哪些作品?还记得阅读那些作品时的感受吗?
大江:有《孔乙己》、《药》、《狂人日记》、《一件小事》、《头发的故事》、《故乡》、《阿q正传》、《白光》、《鸭的戏剧》和《社戏》等作品。其中,《孔乙己》中那个知识分子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因为我认为咸亨酒店那个小伙计和我的个性有很多相似之处。孔乙己这个名字也是我最初记住的中国人名字之一。《社戏》中的风俗和那几个少年也很让我着迷。当然,《白光》中的那个老读书人的命运也让我难以淡忘……
要说印象最深刻的作品,应该是《药》。在那之前,我叔叔曾在中国的东北做过小生意。有一次他来到我们家,为我们做了中国样式的馒头,饭后还剩下几个馒头就放在厨房里。听说我正在阅读鲁迅先生的《药》后,他就吓唬我说,作品里那个沾了血的馒头和厨房里那几个馒头一模一样。听了这话后,我的心猛然抽紧了,感到阵阵绞痛。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内心的绞痛。
记者:我想起了您于去年10月出版的《别了,我的书!》。在这部作品封面的红色书腰上,我注意到您用白色字体醒目标示出的“始自于绝望的希望”这几个大字。这是您对鲁迅的“绝望之于虚妄,正与希望相同”在当下所做的最新解读吗?
大江:是的,这句话确实源自于鲁迅先生的“绝望之于虚妄,正与希望相同”,不过,在解读的同时,我融进了自己的一些看法。我非常喜欢《故乡》结尾处的那句话——“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的希望,就是未来,就是新人,也就是孩子们。这次访问中国,我将在北京大学附属中学发表演讲,还要和孩子们一起座谈。此前我曾在世界各地做过无数演讲,可在北京面对孩子们将要做的这场演讲,会是这无数演讲中最重要的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