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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靖宇死了,但参与杀害杨靖宇的凶手的表现却各有殊异,有的选择自杀承担罪责,有的苟活,有的偿命。
我认为选择自杀的日本人是有内在的是非的,罪责他承担了,而出卖杨靖宇的人呢?解放后却还活着。
我们看杨靖宇的对手缉捕杀害将军的元凶,后来升任山西省次长的岸古隆一郎,据记载岸谷隆一郎看到切开的将军的胃袋“默默无语,一天之内,苍老了许多”,岸谷隆一郎的残生一直受着良知的折磨,在日本战败后他用氰化钾毒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剖腹自杀。在遗嘱中,岸谷隆一郎写道:“天皇陛下发动这次侵华战争或许是不合适的。中国拥有像杨靖宇这样的铁血军人,一定不会亡国。”
为何岸谷隆一郎会自杀?魏森塔在他的著作《向日葵》里记载了一个故事:“魏森塔还是奥斯威辛集中营的囚犯时,有一次被召唤到以为垂死的纳粹党人的床边。这个人要向他这个犹太人忏悔。这人在乌克兰参加了屠犹行动他向他请求赦免,好让他安心死去。魏森塔能够聆听凶手的认罪,但是他却无法赦免。”因为“没有任何生还者能够以死者的名义来赦免杀他们的凶手。他没有权利,亦没有力量做到这一点。”我知道只有死者赦免死者。从这个方面说岸谷隆一郎值得尊敬,而那些在杨靖宇殉国后,一直逍遥地出卖杨靖宇的汉奸最值得鄙视,他们有勇气出卖自己的民族精英,却孱弱到不敢承担自己的罪责。
从魏森塔的事情,我们可以看出岸谷隆一郎为何自杀:暴行已经发生。杨靖宇已经死在他的手下,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再恢复原状,他不可能使将军起死回生;一个民族的英雄被杀了,没有人能够在这种历史罪责的压力下活下去。
然而,你不得不佩服我们民族暗角处基因的顽强,有些人在这种历史罪责中活着,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随着日伪资料《阵中日志》的面世,杨靖宇牺牲的真正原因逐渐明朗起来。《阵中日志》用现场图片告诉人们杨靖宇不是“自刎的”,是被敌人用机枪射杀的事实。究竟谁是杀害杨靖宇的凶手?1938年靖宇县史志办从张秀峰那里得到张奚若是真凶的线索后,难上北下,认真排查,细心采访,前后历时两年有余,始见端倪。
一九五零年“肃反”运动开始后,已在梅河口安家落户的张奚若听到风声不好,找到同在梅河口的王佐华订立同盟:不管什么时候千万不能说出我开枪杀了杨靖宇的事,万一有人揭出来,就由你扛着,你的老母亲我给你养,牢饭我给你送。我拉家带口的一大家子牵扯多,我要像你似的,光棍一条,我就顶你去死。大老粗王佐华很义气地答应下来。不久,王佐华入狱。在狱中一直坚持说:“杨靖宇是自刎的。”
张奚若也果真给王佐华送了一次东西,为其老母亲送一次柴火和钱。后来,风声紧了,便将家搬到柳河县三源浦躲了起来。一九五八年,白万仁入狱。与王佐华在镇赉劳改农场相见。两人经过交谈,方才意识到自己都被张奚若“蒙混”了。
1965年王佐华在监狱开展的立功赎罪活动中,揭发了张奚若是杀害靖宇凶手的事实。不久“文革”开始,消息传到狱外,张奚若起初嘴挺硬,死不认帐,调查组将王佐华与白万仁的证明材料都摆了出来,他才不得不坦白自己用机枪射杀杨靖宇的事实经过,并在蹲着“小号”的过程中,一步一步地交代了与白万仁、王佐华制造“自刎说”,与王佐华订立攻守同盟的经过,还进一步交代了杨靖宇牺牲的第二天,岸谷着急程斌“讨伐”大队在古见见对院内解剖杨靖宇的事实。
他说:二月二十四日一早,岸谷就让程大队到古见联队集合,我们到时,古见联队院内已经摆好了铡刀,开始想让张秀峰执刀,张不干。由于他在抗联里的官阶高,别看他投降过来没几天,但有程斌罩着,谁也不敢惹火他。他不仅不干,还说“这可是人家老张的头功,咱可不敢抢,还是让张奚若来吧”。程斌向着张秀峰,就点名让张奚若干。张奚若何白万仁、王佐华是把兄弟,关系铁,一点张奚若的名,自然跑不了白万仁和王佐华。这样,由白万仁执铡刀、王佐华抱着杨靖宇的头,张若奚抱着杨靖宇的腿,抬到铡刀上,白万仁一刀将杨靖宇的头铡了下来。
史志办的人在采访时,将《阵中日志》中的相关照片,分别出世给张秀峰、张奚若、白万仁,让他们指认照片上的人员。我们看这些人的心理和言语,是否能感受到抵赖,喝死也不认这壶酒钱的卑劣的根性?
在柳河县三源浦镇刘家大队二队队部后院那幢农家小院里,正躺在炕上休息的张奚若听说我们来找他征集抗联资料,阴沉着脸,拒不承认自己参加过抗联,也没打死过“老杨”,“打老杨那天我不在场,到沈阳养伤去了,是白万仁他们打的”等等。正是这些自相矛盾、难以自圆其说的谈话给我们提供了出示照片、与他交谈的机会。他对照片的反应尤其敏感:这不是伪满时程大队的照片吗?你们怎么有这个?拿这些照片干什么?当我们道明目的后,这才一一指认出程斌、尹夏泰、王佐华、张秀峰、白万仁、岸谷等等,但是不认识自己。我们指着照片上的他问:“这个人是谁?”“不知道。”“不是你吗?”“不是”。“多像你呀”。“中国人长的像的多了,让日本人看中国人长的还都一样呢。”
在内蒙古扎赉特旗一个极其偏远的小村庄,找到白万仁家。白万仁原是桓仁县拐子磨人,比程斌小一岁,早年当过胡子,1935年被抗联一师收编,后随同程斌叛变。白万仁是个好说好笑的人,对立情绪比较好化解。对程斌大队事无巨细,讲起来滔滔不绝,抗联歌曲我提个头他就能唱到尾,无一不会,整整讲了一下午,连说带唱,记忆力非常好,就是对自己参与杀害杨靖宇的事糊涂。对我们带去的照片,凡是他认识的都能指认出具体姓名,但不认识他自己。有几次,我们特意指着照片上的他问:“这是谁?”“不知道”。“有人告诉我们这就是你。”“谁告诉你的?”“张奚若啊。”“他妈的张奚若,最不是东西。”于是,详细地给我们讲起张奚若开枪打死杨靖宇及后来订立攻守同盟的经过。他说,其实张奚若只给王佐华母亲送一次柴,再未管过王母,王母后来在家中死了许多天都没人知道。
最后,白万仁说:“我们这帮人呀,其实说不说自己都知道,不得好死。像我打一辈子光棍,蹲半辈子监狱,王佐华也打一辈子光棍,还在监狱,这都是报应。老程(程斌)在临解放分手时跟我们说:‘咱们啊今后就是混吧,死哪埋哪。以后少联系、少说话、少露面,夹起尾巴悄悄眯着。谁也别来找我我也谁都不认得。’你看我躲在这么老远,这么偏僻的地方你们也能找上,这不正应了老程的那句话:做人不成人,做鬼难成鬼。 ”
程斌为人狡猾,后来混入解放军部队,并且做了官,然而一九五一年沈阳的一个雨天,程斌打着雨伞在街上行走,一个人为避雨躲到他的雨伞下,结果他发现,这个人是一个曾叛变的原抗联干部。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个人分别都去举报了对方,结果正处在肃反的当年,都被枪毙了。
本文摘自《遮蔽与记忆》 作者:石耿立 文汇出版社 2009年7月第一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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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石耿立
编辑:
梁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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