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晶:对民营企业要信得过、放得开,让它“有得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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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晶:对民营企业要信得过、放得开,让它“有得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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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所长

张晓晶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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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伦访华释放了美国对中国的新态度?

2024年4月4日至9日,美国财政部长珍妮特·耶伦访华,她也是2024年首位访华的美国高官。

吴小莉:耶伦她这次访华也多次强调反对中美“脱钩”,但是她之前发言,也说所谓中国的“产能过剩”,所以现在中美之间,或者说美国对中国,什么是比较真实的态度?

张晓晶:耶伦的表达应该都是他们真实的态度,其实也并没有矛盾。比如说关于不“脱钩”,举个简单的例子,有一篇国外发表的重要文献,2018年以来美国司法部启动了一个叫“中国倡议”的调查,调查在重要科研领域是否有中国科研人员的参与,如果有,要想办法调查出来清理出去。这个研究就想把这个作为一个自然实验,调查之后看一看美国人的科研产出怎么样?最后发现,没有中国人的合作,论文发表的数量和质量都大幅下降。大家的普遍反应就是:不跟中国合作,他们科研的生产力大幅下降。我举这个例子,就是想证明真正的“脱钩”它是做不到的,所以它也不会要跟中国“脱钩”。

你刚才说美国的态度是不是矛盾的,但是我想说,这是它打压中国的一种战略,我认为短期不会改变。我印象中大概前两年,拜登政府曾经出过一个国情咨文,强调未来十年是中美关系的关键时刻,甚至会是“十字路口”,说美国如果做不好的话,那就被中国反超。

吴小莉:它觉得这将是此消彼长的关键十年。

张晓晶:没错。所以美国现在就要开始用实际行动来打压中国。

吴小莉:所以大家想问,在这样的论调不断被鼓吹的情况下,中国“新三样”的出口可能会受到新的贸易战吗?

张晓晶:对于关税战类似的这些问题,我觉得我们也不必过于担心。特朗普时期,我们已经面临过那么厉害的情况了,当然未来怎么样,是不是特朗普又要上台,是不是再去加征关税?我想说即便是那么严厉的惩罚性关税,我们都挺过来了,对“新三样”再来一遍,也就是过去模式的复制,我不认为对此要有恐慌。

02

张晓晶:对民营企业要

“信得过”、“放得开”,让它“有得赚”

吴小莉:中国结构性改革,您提到一个很重要的部分,就是要大力地发展民营经济,尤其在法律层面、经济规则上面,民营经济有的时候会遇到不公平、甚至受歧视,您调研发现是在哪些方面?

张晓晶:很多方面,比如融资方面就很典型。民营经济有个概括叫“56789”,表明它其实是实体经济的主体,但是金融服务实体经济时,金融的资源支持实体经济跟这个“56789”是完全不相称的,这个就是我想说的第一个歧视,也就是说,它在融资方面其实没有获得它相应的信贷资源,包括资本市场上市也会受到限制,有些行业它是进不去的。

还有一个其实也比较典型,中央也在强调,现在国家大的项目,希望民营企业来参与,但其实参与是很困难的,很多时候都是国字头的企业先拿下。

吴小莉:分包给民营企业。

张晓晶:是的。在这个时候会出现另外一个情况,有时候我们说一些民营企业很糟糕,干的这些工程质量差,但是我们得想一想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吴小莉:分了好几层的分包。

张晓晶:它分了好几层,已经很难挣钱了,所以它在成本上,有时候就是偷工减料。

吴小莉: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张晓晶:当然是恶性循环。但是我们得看它背后的一些根本性的原因。

吴小莉:那为什么只有国有企业才能够拿到政府的大项目呢?

张晓晶:这就是我们的政府也好、包括银行,很大程度上还是比较执念,就是说国有企业有保障。

吴小莉:国企不会倒。

张晓晶:它不简单只是国企不会倒,还有就是国有企业是令人放心的,它不会有事。

吴小莉:是品质放心?还是我交给它不会有政治责任的放心?

张晓晶:对,政治责任,最核心的是这个。当然我们不敢说这是普遍现象,但确实存在。所以关于民营企业,我归结为九个字:第一要“信得过”,它是自己人;第二是“放得开”,什么叫放得开?不要有那么多的限制,玻璃天花板,不要这也不让人家进,那也不让人家进,好的、重要的产业或者我们讲的“肥肉”,可能都被其他的给占了,民企分不到一杯羹,这个要改变;第三是“有得赚”,你得让它挣钱。

吴小莉:能生存下来。

张晓晶:能生存、能挣钱。我为什么要提这个呢?刚才就是一个例子,分包以后,其实它生存已经很困难了。还有一些就是政府和社会合作的PPP项目,一个新的PPP,你得搞清楚,人家进来了,有投入,最后得让人家挣钱啊,你不能说就是完全无偿地支持,不是搞慈善啊。所以我想这九个字还是很重要的,如果能落到实处,我认为民营企业的发展应该是大有空间。

03

张晓晶:如果房地产崩了,不是买不买得起,而是有没有饭碗的问题了

吴小莉:我看到2023年底,您曾经说过,现在的民营房地产业确实面临很大的困难,甚至要救市,再不救市是不是就会崩盘了?

张晓晶:2024年现在来看,其实我们看到了很多政策变化,或者叫改进。所以现在一个普遍的看法,就是说今年的房地产投资可能还会往下走,就是说不是正的增长,但是可能比去年下降的幅度会收窄。我认为这是一些积极的变化,但总体判断,今年甚至明年,应该都是很大程度上还是要往下调整。在这个情况下,如果不去救它,看各方面的一些风险,老百姓这方面也得去考虑用政策来支持他们,比如说你也可以给他展期等,但我觉得核心还是房地产企业面临的困难,特别是流动性风险,我们现在的支持还不太够。

吴小莉:我曾经看过您说的一段话,您说我们现在对于中国内地房地产市场的中长期预期是不正常的,不正常在哪里?正常的预期应该是怎么样的?

张晓晶:我们看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规律,就是房地产的价值占整个社会财富的比重,这是一个重要的衡量标准。我们发现,2000年以来的平均值,主要发达国家的房地产财富占社会财富的比重都是50%左右,其中澳大利亚和英国远远超过50%了,有的达到接近70%,但中国到今天不到40%,这是我们最新资产负债表的估算。

我想说第一点,很难说房地产财富占社会财富的比重会越来越高,我觉得这个判断应该是不准确的,不会越来越高。但是我们得想到,房地产财富占社会财富比重长期稳定在40%到50%之间,这个是我们看到的一个现实,无论是否人口老龄化、是否城镇化率已经达峰,跟这些因素都没关系,那么你想原因是什么?土地是稀缺的;第二,土地上面的房地产,作为价值储存手段,是可以代际传递的;第三,后工业社会会怎么样?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但可能被大家忽略的问题。后工业社会,我们今天看到了人工智能、数字化的革命,这会带来什么?“ChatGPT之父”奥特曼说,随着万物摩尔定律,它的价格会越来越低,但是房子是稀缺的,房价的增长速度会高于正常时期物价的增长速度,他有一套政策建议,说不能让它长那么快,得征税,这就是我说的中长期判断。

吴小莉:您刚刚提到中长期来看,因为土地是稀缺的,房产一定是稀缺的,那很多还"没上车"的年轻人就会觉得,房价降了,我才能买啊,有些已经购房的家庭又觉得,房价别降啊,不然我负资产了,这怎么办呢?

张晓晶:其实任何一个社会政策都是这样,我们会发现不同人群站的角度不一样,会有不同的看法。但是我觉得首先我们得从大宏观,从国家层面来看,房地产如果价格一直下跌,没买房的人说接着跌,我今天不买,明天不买,后天还不买,因为它还会跌,跌到跌不动了,要涨了,那我开始买,大家都要选择那个时间点。但是从国家宏观层面看,我们会发现一个问题,当房地产没法支撑经济增长的时候,当房地产不能良好运转的时候,它所带来的困境,首先第一个,金融风险上升,最后是大量真金白银的损失;第二个,如果房地产无论在缓解风险、支持增长方面,能够稍稍地发挥一点积极作用,看到的是整个中国经济还不错,接下来,那些低收入人群就会得到福利,因为有就业,有收入,就可以考虑出首付,将来还月供等。反过来想,房地产崩了,系统性风险产生,经济出现大问题,或者说长期陷入衰退,不是你收入下降的问题,是你有没有饭碗的问题,那个时候,你不要说等房价下跌,去买房子了,

吴小莉买不起了,没钱买了。

张晓晶:没错,是买不起的问题,一旦最后连工作都没了,饭碗都没了,压力会更大。

我其实有时候说这种观点的时候,我很犹豫,因为这些观点放到网上,我一定被骂的。但是我想要客观地说,你得知道房地产它跟整个大的经济态势是什么关系。所以我们不希望房地产一路下跌,希望房地产有所调整,在整个社会可以承受的范围内,这个承受范围包括很多方面:低收入人群觉得这房价还行吧,至少已经不是那么吓人了;银行觉得坏账是有了,但是基本可以接受;从经济来看,它拖累经济,但拖累得已经不那么严重了。我认为这个时候可能是大家能够达成共识的一个阶段,这个阶段出现时,我认为这个调整基本完成。

04

张晓晶:如果金融不能支持科技强,

那就根本不能叫金融强国

吴小莉:您一直在做经济研究,现在您最关注的是什么?

张晓晶:要说大一点,就是中国怎么样走向现代化强国,要说具体一点,因为我研究金融,就是如何建设一个金融强国,尽管现在看离得很远。

吴小莉:有多远?

张晓晶:如果拿历史来做比较,美国是在19世纪末已经超过了英国,成为世界第一大国,但是成为金融第一大国,是在二战以后,过了半个世纪。我想,中国倒不一定要成为世界第一大金融强国,但是中国现在的金融发展和经济地位不相称。

吴小莉:世界历史上的金融强国就是荷兰、英国、美国。我们在金融发展的过程中,是在哪一个序列?

张晓晶:肯定不是第一阵营。因为很有意思的是,很多经济大国,或者说曾经的经济强国,都不是金融强国,比如德国、日本等都不是。但是为什么要提出金融强国呢?其中核心的一条,就是说一个国家强大,得科技强大,科技强靠什么强呢?金融强。很多人可能会说像美国科技强,是因为移民政策、对科技的激励,很多的全球人才都来了。

吴小莉:但是如果没有风险投资支持是不可能成功的。

张晓晶:没错,科技没有强大的金融是不可以的。

吴小莉:您说要做思想启蒙。

张晓晶:没错,思想启蒙,为什么呢?因为科技跟风险关联太密切了,都是不确定性。马斯克讲过一句话很有意思,他说如果你没有经历过失败,你那个创新就不是真正的创新。所以我想说,既然我们要面临那么多的失败以及失败造成的损失,那金融应该怎么办?金融最基本的功能是什么?总书记有概括,金融的四大功能,其中最后一个叫风险管理,就是金融能够风险识别、风险定价和风险配置。但是我们整个金融体系在应对风险方面很弱,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说我们的银行体系比较稳健,看到风险躲着走;

第二个,我们的风险定价是受到干预的,我们的政府是直接配置金融资源的,不是根据金融本身的风险定价来进行配置的,比如说战略性产业选择。我认为这个从国家发展赶超角度,有它的好处,我经常会举例子说,中国的企业,包括地方政府发展的时候,可以只管发展,不用管风险,都有中央政府在兜着。但是现在不行了,我们政府哪有那么多财力来兜所有风险,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的理念应该转变,就是说我们得把风险定价逐步地交给市场,我认为这是我们对于金融思维的一个全新认识。

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创新是面向未来的,我们的金融思维不能从过去看现在。现在当我们评估企业能否上市时,要看过去三年的盈利水平,但是很多的企业,真正颠覆性创新的企业或技术是面向未来的,它对标不了。我在深圳就遇到一个案例,他是做生物医药方面的,他说我们已经做到全球顶尖了,但是我们根本融不到资,所有融资机构都会说,你这个我看是挺好的,找一个美国对标的,我根据它来给你评估,他说我们都是世界第一了,上哪找对标的?这就直接影响了真正颠覆性的创新。

吴小莉:所以其实IPO的整个系统要改变。

张晓晶:当然。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合肥模式”。合肥有很多的科技人才,有中国科技大学,还有中科院的好多所,他们每次去做这方面投资的时候,是一批科学家加一批企业家,然后才是那些直接来做的比如说政府参与人,没有这些怎么可能去做好科创。

吴小莉:对,没有这些尽职调查,是很难做不同的支持。

张晓晶:没错,这是最艰难的一个工作。如果我们今天不去好好做,我们的金融发展,无论发展得多大,都不能认为它强。因为金融强国,如果金融不能支持科技强,那就根本不叫金融强国。

吴小莉:这是一个非常大大的系统工程,这不是一个人的启蒙。

张晓晶:但是我能看到上上下下都在做着这方面的讨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包括地方官员,我认为这是非常好的迹象。

制作人:韩烟

编导:梅苑

编辑:金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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