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猴面包,一个最近总是出现在网络热搜上的名字。
这个名字来源于之前乐队朋友对他的称呼,或许是受《小王子》的影响,加上旅行中曾遇到的猴面包树,后来有一次改网名的时候,他脑子里突然就蹦出来蜘蛛猴面包这几个字。
蜘蛛原本是个自由影视工作者,因为拍摄肺炎时期的武汉日记,短短十几天内,他的微博粉丝从1万多涨到了230多万。纪实视频从《武汉封城日记》更名为《武汉日记2020》,如今已经更新到了第八集,成为许多人了解武汉当下境况的一个窗口。
视频也同步上传到了youtube,受到不少海内外网友的关注。有澳洲、奥地利、加拿大、印尼侨胞的问候,有用韩语写下的支持,还有许多香港台湾朋友的祝福。
“在瘟疫面前,感谢你让我们看到了人性中的美好和善良”,“你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真实的武汉。”评论中出现最多的字眼就是“真实”。
在蜘蛛的镜头里,有拿着行李箱无法回家的人迷茫在街头,有戴着口罩坚持工作的环卫工,有骑着摩托依旧在路上奔波的外卖员,有奋斗在一线的医护人员,有免费给医护人员提供住宿的酒店志愿者,也有趁着天晴出来打太极的老爷爷。
一位台湾网友留言说,疫情结束后最想做的事就是从台湾去武汉找蜘蛛猴面包先生,一起吃一顿饭,喝一杯茶,聊聊天,看看武汉美丽的风景。
疫情里的温暖
2月5日,农历正月十二,武汉关闭离汉通道的第十四天,火神山医院收治了第二批新型肺炎病人。街道上人烟稀少,时不时有120急救车疾驰而过,之后,又复归长久的宁静。
十几天来,蜘蛛第一次在家给自己做了一顿像样的饭菜,腊肉泥蒿,和母亲做的味道一样。自从1月23日拍摄武汉日记开始,蜘蛛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剪片子经常剪到天亮,一天只吃一两顿饭。
蜘蛛从小在武汉出生长大,今年是他在这座城市生活的第三十七年。十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住。去年,母亲去了澳大利亚和姐姐住在一起。今年春节,在海南的女友原本打算来武汉和蜘蛛一起生活,但突如其来的疫情和城市管控彻底打乱了这个计划。
大年二十九凌晨两点,蜘蛛还没有睡,他几乎是第一时间知道了“封城”的通告。“其实之前多少有点预感,消息出来的那一刻就觉得,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蜘蛛并没有马上就决定去拍摄。“我其实心里也很慌,害怕这个时候出门会不会有风险,会不会感染这个病毒。”经过了一番犹豫挣扎,加上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第二天早上,蜘蛛决定出门采购物资和生活用品,顺便用手边的gopro(运动摄像机)去记录这个城市。
蜘蛛说,第一天的拍摄非常小心,基本都是在车里对着外面拍,有时候甚至连窗户都没打开。就是这短短两分钟的视频,发布到网上后,迅速吸引了成千上万网友的目光。它第一时间记录下武汉封城后的景象,小雨时阴郁的天空,冷冷清清的街头,关门停业的商城,还有口罩下看不到表情的面孔。
武汉晚上七点,空旷的街道,时不时有120急救车疾驰而过,之后又复归长久的宁静。
随着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接触到外面不同的人,蜘蛛心中的恐惧也逐渐被克服。他决定,用自己的双眼去记录并见证这座被疫情围困的城市。让外界以及武汉市内的人,来了解武汉真实的一面,消除恐慌,这是他拍摄的初衷。
在十几天的拍摄中,有一幕是令蜘蛛最难忘怀的。当时他正停下车拍摄封闭的长江隧道,就看到从远处走来了两位老人,老奶奶满头白发,戴着口罩,坐在轮椅上,腿上放着一大袋生活用品。老爷爷戴着一个棒球帽,额头有些冒汗,穿着一件棕色的针织上衫,脱掉的外套攥在推着轮椅的手里,扶手下面还绑着两个便携旅行包。宽阔的马路上没什么车,蜘蛛一眼就看到了这个推着车的身影。
他了解到,两位老人七十多岁,是从医院里出来的。奶奶患有糖尿病,大年二十八就住进了医院,每天从超市买吃的,生活上很不方便,早就想回家了,但是一直没有联系到帮助的车,子女在汉口,车也被禁行。今天他们坚持要出院,十来公里的路程,老爷爷决定用三个小时把奶奶推回家。
武汉街头,一位老人用时三小时把家人用轮椅推回家。
蜘蛛遇见他们的时候,老人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大概三分之一的路程,“快了,马上就到了,”爷爷喘着气说。
后来蜘蛛把两位老人送回了家,临走前老人戴着口罩挥手向他告别。
“这是我拍摄封城以来遇到的最动人的一幕。”蜘蛛的声音变得很温柔。
让蜘蛛感动的,还有一个叫钟丽的车队志愿者,是个年轻妈妈。家里有三个小孩,老大13岁,老三只有4岁。她每天早上安顿好三个小孩之后,大概十一点从家出发,去志愿者团队里做物资运送服务,直到晚上八九点才能回家吃上饭。
“希望武汉能够早日恢复正常状态,现在我们能尽点力就多帮助一下。现在这些物资都很难搞到的,我们就出点油钱,都不算什么。”钟丽笑着说。为了孩子,她把自己保护得也很好。
蜘蛛跟拍了她一下午,到晚上的时候,钟丽就给小孩子打电话,告诉老大说,用她出门前洗好的菜,做点面条给弟弟妹妹吃。她在电话里,一点点指导着老大怎么下面。
志愿者钟丽给孩子打电话,指导老大做面条给弟弟妹妹。
后来在视频聊天的时候,蜘蛛看到,孩子们自己在家玩得很开心,面条也都吃光了。钟丽看着手机屏幕,笑出了眼泪。她说,她会一直做志愿者,直到武汉再也没有人戴口罩为止。
“那一瞬间我就觉得特别感人,很平淡,却很戳心。”蜘蛛说。
从记录者到志愿者
作为一个影视工作者,蜘蛛的主要任务是客观的拍摄和记录。但随着看到的人和事越来越多,在这样一个所有人都在互帮互助的大环境之下,蜘蛛也深受感染,希望力所能及地去做点什么。“现在这个城封了,相当于整个城的人就是一个命运共同体,所有人都要一起去对抗疫情。”
他加入了开车接送医护人员上下班的志愿者群。大年三十,他早上七点多起床,戴着一次性医用口罩, 接到了一个五官科的大夫,大夫拎着一个塑料袋上了车,说全部医护人员的春节假期都取消了,“我们都是带着泡面去吃年夜饭的。”
医护人员告诉他,他们也感受到很多的温暖。一个同事说她需要N95口罩,邻居就把自己仅有的几个送给了她。还有同事说她需要护目镜,第二天就有人把泳镜挂到了门上。
一位医护人员在下车的时候送给蜘蛛一个N95口罩,“我们科室用的都是医用外科口罩,你这么辛苦,还是要用这个。”
一位医护人员在下车的时候送给蜘蛛一个N95口罩。
每个医护人员下车之后,蜘蛛都会用酒精喷在座位上消毒,然后用纸擦拭。网友们特地在评论里告诉他,要等酒精挥发才更有效,还让蜘蛛戴上手套,把口罩上边的铁丝按紧、压住鼻梁。
蜘蛛说,还有很多人说要送口罩给自己。他收到了Chinese Footblall 乐队主唱送的口罩,在第三集片尾,他插入了Chinese Footblall 乐队为武汉创作的歌曲,“人们啊满怀希望,黑暗另一端的模样,会有生活的远方。”
蜘蛛还参与了为患者送药的行动。那一批药物是在卫健委第四批与第五批治疗方案里提到的克力芝,原本是一种治疗艾滋病的抗病毒药物。一个网名叫HIV松鼠哥的人,一直在义务做艾滋病药物的收集与分发工作。
松鼠哥看到蜘蛛的视频之后,出于信任,通过朋友联系到他帮忙为患者送药。这是蜘蛛第一次与患者或患者家属接触,在当下特殊时期,这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蜘蛛会打电话约好时间,把药放到一个指定地点,然后看着患者拿到药后再离开。
蜘蛛开车为患者分发药物。
在送药的过程中,他看到病人并没有像说的那样达到一个失控的状态,相反,大家都很坚强,都在积极地去想办法面对疾病。
其中有一个女孩,蜘蛛印象很深,接到电话说有药的时候,她几乎快要哭了出来。后来蜘蛛去一家医院拍摄的时候,又遇到了她,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来医院求助了。她拼尽全力求医护人员能救救自己的爸爸。女孩告诉蜘蛛,她已经哭得没有眼泪了。
在镜头后面,蜘蛛竭力忍住泪水。“只有真正经历了这些事的人和家庭,才懂得这种无助和痛苦。”
“我们都知道在镜头以外还有许多经历艰难的人和令人遗憾的事,但我们还是要保有希望。”蜘蛛说。
蜘蛛镜头下的人们。
剪辑的时候我常常会流泪
从武汉日记上线开始,蜘蛛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疫情发生前,他比较随性,自己做菜、手冲咖啡、逗逗猫、遛遛狗、剪剪片子。但1月23日之后,他整个人就像是上了发条,当其他人都在家里闲得发慌时,蜘蛛却忙得废寝忘食。
开始的几天,蜘蛛每天早上七八点就出去拍摄,出门前随便塞一点东西,或者做个简单的手抓饼,夹个培根,都是家里的一些速食。中途饿了就吃点干粮,外面的饭店基本上也都关门了。一天拍摄完,晚上九十点钟回来,有时候早一点就下午四五点。衣服、帽子和口罩都脱下来放在一个房间里,用紫外灯照射消毒,拍摄设备就放在车里,不带回家。
每天晚上回到家,猫和狗就轮流跑到蜘蛛边上来,欢迎辛苦拍摄一天的主人回来。狗会趴在他腿上,猫就蹲在电脑边上,好奇地看着屏幕里的影像。
头几天特别累。因为想及时地把视频发送出去,蜘蛛一般都会连轴转,剪片子一直剪到凌晨四五点。再睡两三个小时,然后第二天接着出去拍摄。
有天凌晨四点回到家,他发现家里的锅已经两天没有洗了,按照以前,碗筷是从来不会过夜的,“看来我需要重新拥抱生活了。”蜘蛛在微博上这样写道。
“我朋友说我到了一个亢奋的状态,也不觉得累和饿。但一停下来,就会觉得特别疲惫。”
武汉每晚在长江两岸点亮灯光。
无论是海南的女友,还是远在澳大利亚的妈妈和姐姐都很担心蜘蛛,但家人知道,蜘蛛想做的事,他就一定会去做。“以前我也做过很多他们看起来危险的事,一个人去非洲、印度这些啊。虽然谈不上支持,但他们都能理解。就是叮嘱我要小心。”
2017年,蜘蛛进入了影视这行。他长期一个人独立拍摄和剪辑,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流程。在拍摄武汉日记之前,蜘蛛一直在做旅行的短片。《迷失马达加斯加》、《印度摩托骑行记》、《尼泊尔游记》都是他一个人在路上完成的作品。旅行中的蜘蛛,肤色黝黑,留着小胡子,穿着当地的衣服,和路上遇见的朋友开心地玩着笑着,乐观、积极,富有生命力。
和以往拍摄旅行日记不同,蜘蛛说这次是在用自己的视角观察人和社会,也冷静克制了许多,但都融入了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情感在里面。
蜘蛛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火。发第二个片子的那天,粉丝一下涨到了六万多,吓了一跳。还跟好多朋友说,这粉丝涨得也太快了。那时候的他不会想到,十天之后,他的粉丝会涨到两百多万。
他偶尔会在朋友圈里开粉丝暴涨的玩笑,但他知道这都是暂时的,等一切过去以后,还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其实,蜘蛛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要去拍很久,但后来片子引起了这么多人的关注,大家都想透过他的镜头看看现在的武汉,还有人从这些视频中感受到了温暖和鼓励。这些都成为他想要继续拍下去的责任和动力。
“在这个世界里面,所有的人性都被放大了,善和恶都被放大。”蜘蛛看到了太多在街上茫然无助的人,太多不幸的家庭和悲伤的眼泪。他不清楚他们正在遭遇着什么,也无法想象他们的处境。
“总是有很多人说武汉人脾气暴,我不否认这点。”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但蜘蛛以前对这个城市并没有太多的地域自豪感。他喜欢旅行,去过很多地方,甚至有好几次都搬去其他地方生活。但这次,他看到了武汉人的另一面——坚强、可爱、热心又团结,“我在视频里很克制,但在剪辑的时候,其实常常会流泪。”
“我好像重新认识了这个城市,我觉得,我现在更爱武汉了。”
蜘蛛说自己好像重新认识了这个城市,现在更爱武汉了。
和所有人一样,蜘蛛现在最大的希望也是疫情能够早日结束。他一直在等着结束的那天,女友说,她一定会第一时间过来找他,未来的日子,陪他在武汉一起生活。
新京报记者 解蕾 编辑 胡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