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驻南使馆被炸20年祭:为了不能忘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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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驻南使馆被炸20年祭:为了不能忘却的记忆

撰稿| 记者程靖高兴

视频| 记者陈思众汪鹏翀丁一涵

20年前的今天,在遥远的巴尔干半岛发生了一件让全体中国人感到无比愤怒并且永记在心的事情

北京时间1999年5月8日凌晨5点45分,当地时间7日晚上11点45分,两架北约B-2重型隐形轰炸机向中国驻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下面简称南联盟)首都贝尔格莱德的大使馆,发射了5枚精确制导导弹(JDAM),造成大使馆里的3名中国记者丧生,数十人受伤,使馆建筑严重损毁。

被炸毁的中国大使馆大楼图源:网络

世界震惊!中国愤怒!

中国政府在当日的声明中说:“北约这一行径是对中国主权的粗暴侵犯”,“外交史上罕见”,“中国政府、人民对这一野蛮暴行表示极大愤慨和严厉谴责,并提出最强烈的抗议”。

中国民众迅速在全国多地爆发大规模反美示威活动,强烈抗议与谴责北约军队粗暴、野蛮的行为,要求其必须严惩凶手并赔礼道歉……

20年过去了,我们是否还记得那一次刻骨铭心的轰炸,还记得那些为和平与正义献出生命的中国人,还记得我们发自肺腑的怒吼:中国人今天说不?

先来看一段缅怀他们的视频——

1

亲历者回忆轰炸经过

1996年起,南联盟自治省之一的科索沃境内,阿尔巴尼亚人武装“科索沃解放军”和南联盟安全部队发生武装冲突,以寻求科索沃独立。1999年3月起,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军队以“解决科索沃人权危机”为由,未经安理会授权,开始针对南联盟的空袭。

北约轰炸南联盟图源:libcom.org

1999年5月7日晚,两架从美国本土起飞的B-2重型隐形轰炸机,用5枚炸弹击中了位于贝尔格莱德的中国大使馆。

时任《环球时报》驻南联盟特派记者的吕岩松当时就在被轰炸的使馆内。1999年5月9日,《环球时报》用整个头版刊出了幸免于难的吕岩松发回的特别报道。

据他报道,5月7日晚,北约摧毁了南联盟供电系统,贝尔格莱德一片漆黑。当时中国驻南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只能通过无线电关注势态发展,大家坐在使馆的院子里,一边看着北约飞机轰炸和南联盟防空炮火的还击。

报道说,7日晚11点半,时任中国驻南联盟大使的潘占林觉得时间已经晚了,天气又凉,就劝大家早点休息,第二天好早点起来工作。于是,坐在院子里的几位工作人员便返回了使馆楼上的宿舍。

“大使的这句话救了我们十几个人的命。”吕岩松回忆道,没过多久,北约发射的几枚导弹就击中了他们刚刚坐过的地方——“如果我们晚一步上楼的话,大家肯定就没命了。”

1999年5月9日《环球时报》头版

报道说,北约对南联盟空袭以来,使馆工作人员们的警惕性很高。因为使馆没有防空洞,大家都住在地下室。但在空袭持续了40多天后,大家又开始回去自己房间里休息。

“如果大家昨晚还是住在地下室的话,也肯定全军覆没了,一枚导弹的落地点正好是地下室。”轰炸过后,地下室已经完全被摧毁。

被轰炸后的中国大使馆图源:网络

对于五枚炸弹的准确下落,潘占林大使在回忆录《战火中的外交官》中有详细描述:

中国大使馆的东南角是高级外交官的宿舍,一颗炸弹斜穿大楼,从顶层一直穿透到一层,在使馆墙角下爆炸,炸出一个数米深的大坑,半边山墙向外倒塌,导致十余人受伤,邵云环同志在此遇难。

第二枚炸弹落在使馆中央,穿透楼顶,大使的办公室受到严重破坏,还炸毁了会计室和使馆的大厅;第三颗炸弹落在了使馆的西北角,那里是《光明日报》记者夫妇俩的房间;第四颗炸弹从地面钻进地下室,在俱乐部大厅爆炸,引爆了储存在那里的煤气罐。

“北约对我特别关照,给我单独预备了一颗炸弹,”死里逃生的潘占林大使回忆道。这第五颗炸弹落在官邸中央,从屋顶一直钻到地下,严重损毁了潘大使所住的官邸,所幸的是它没有爆炸,“不然牺牲者的名单上,还会再添一个名字。”

而吕岩松则回忆,他和夫人刚刚上楼没有一分钟,就听到一声巨响——就在那时,吕岩松前面的屋顶轰然塌落,钢筋水泥的碎块从他面前十几厘米的地方落下。紧接着又响起第二声爆炸,使馆大楼内一片白光,是爆炸近在眼前时发出的那种刺眼得像白炽灯一样的白光。

夫妻俩迅速拿起相机和卫星电话朝门口冲,同一楼道的三个人中有两位同事也出来了,大家手拉手,相互搀扶迈过废墟。门炸掉了,楼梯也炸毁了,栏杆也没了……“我们只能拉着从房顶耷拉下来的、被炮火烧得烫手的钢筋一步一步往下挪。”

被炸后和被炸前的中国大使馆图源:prop1.org

院子里燃着大火,地下室车库里存着战备储备汽油,厨房里还有煤气罐都在陆续爆炸。吕岩松写道,大家谁也不愿意走,都想留下来把同志们一起救出来。后来大家在浓烟中摸着栅栏绕过弹坑,翻出院墙给救援人员打电话。

救援人员到来的时候,只有不到10个人跑了出来。一些人拿着床单和窗帘绳向下爬,有人爬的时候床单断了,从二楼跌下来摔伤了骨盆;有人被划伤、烫伤;还有人被困在5楼完全没法下来——因为他们忙着抢救国家财产,根本顾不上自救;使馆办公室主任刘锦荣也受了重伤……

“大家镇定了之后,开始清点人数,发现缺了四个人,包括新华社驻南联盟记者邵云环,《光明日报》驻南联盟记者许杏虎和夫人朱颖,还有使馆武官任宝凯。”

在轰炸发生9小时后,任宝凯在使馆的废墟中被找到了,被发现时已经失去了知觉,呼吸微弱,“脸上满是泥土、鲜血和被浓烟呛到呕吐出来的白沫”。万幸的是,他最后被救活了。

但是邵云环、许杏虎、朱颖三位记者,却没有再回来。

左起:邵云环、许杏虎、朱颖图源:网络

邵云环的房间正好是北约导弹击中的地方。据当时报道,她的床被炸飞了,门没了,墙也没了。救援人员在二楼找到了她的遗体,绑在担架上从二楼慢慢运下来……

据报道,在第二轮轰炸中,距离中国大使馆不到1000米,位于多瑙河畔的南斯拉夫大饭店也被数枚导弹击中而被毁,市区内的总参谋部和内务部也再次被炸。但是大使馆的大家始终没有分散——记得当时大使坚定地说了一句,“我们还有3个同志不知下落,我们死也不能走,死也要死在一起。”

次日凌晨三点多,在轰炸向郊外转移之后,救援人员找到了许杏虎的遗体。吕岩松写道,许杏虎死的时候很痛苦,“手还是剧烈挣扎的样子,衣服也破了”。又过了一个小时,光明日报记者朱颖的遗体也被找到了。

吕岩松还回忆,轰炸发生的那天他告诉同事,《环球时报》想发表一篇关于使馆同事的文章,关注他们在战火中的生活。一位年轻的外交官提出建议,让每个人拍一张头像照,再自己写一段话。“大家打算明天就开始动手写,我可以赶在下周一发回社里,做一个整版……现在这个计划永远不会实现了。”

2

炸馆之后

1999年5月8日,中国政府就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遭北约轰炸一事发表声明,认为北约这一行径是对中国主权的粗暴侵犯,也是对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和国际关系基本准则的肆意践踏,中国政府和人民对这一野蛮暴行表示极大的愤慨和严厉谴责,并提出最强烈的抗议,要求美国为首的北约承担全部责任。中国政府保留采取进一步措施的权利。

北京时间8日下午,时任中国外交部副部长的王英凡紧急召见美国驻中国大使,就此事向美国为首的北约提出最强烈的抗议。时任中国驻美大使李肇星在华盛顿发表讲话,严厉谴责北约袭击中国驻南联盟使馆的野蛮行径。

中央还决定紧急向美国提出严正交涉和最强烈抗议,并派遣专门小组乘专机前往贝尔格莱德处理使馆遭袭事件,用专机把三位烈士的骨灰运回来,把受伤人员接回国。

1999年5月12日,驻南使馆被炸遇难人员骨灰运回国内图源:中青报

1999年5月10日,美国国防部部长科恩和中央情报局局长特尼特发表联合声明宣称:我们对昨天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遭到轰炸所造成的人员伤亡深表遗憾。这次轰炸是一个错误,参与这次错误打击的人认为被击中的目标是南联盟物资供应局。

中情局局长进一步解释说,中情局已经确认,(轰炸)是一名情报分析家的“误判”,加上“所用地图太旧”造成的。声明还说,北约将继续并加强对南联盟的空袭行动。

炸馆事件引发了国内民众的强烈愤慨,多个城市爆发了声势浩大的群众抗议示威:在北京,抗议者包围了美国大使馆;在沈阳、上海和香港,抗议者来到美国领馆前示威,抗议北约的暴行。

炸馆事件后,中国国内多地民众游行抗议美国图源:网络

5月11日,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和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就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炸一事公开道歉。

李肇星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1999年5月13日,克林顿在白宫会见中国大使时,李肇星自己带上了一本吊唁簿。在会见中,克林顿向炸馆事件中的遇难者家属表达了道歉和慰问。随后,克林顿还在吊唁簿上郑重写下了文字,表示深深歉意。

美国总统克林顿在吊唁簿上写下道歉。 中间站立者为李肇星。 图源:网络

据李肇星在书中回忆,在中方强大压力和坚决斗争下,美国政府纠正了危机初期犯的错误,逐步满足中方提出的基本要求,克林顿本人和美国政府高官多次向中方表示道歉。

2000年初,中美双方就赔偿问题达成协议,美国支付中方伤亡人员赔偿金450万美元、中国驻南使馆财产损失赔偿金2800万美元。同时,中方也为在游行中受损的美国大使馆给予了赔偿。

炸馆事件发生后,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2003年,南联盟改名为塞黑联盟, 2006年塞尔维亚独立后改为中国驻塞尔维亚大使馆)每年都在当地举办悼念活动,缅怀在此次事件中不幸逝世的中国记者邵云环、许杏虎和朱颖。

贝尔格莱德中国大使馆旧址前的纪念碑图源:网络

2009年,贝尔格莱德市政府在中国大使馆旧址前竖立纪念碑,缅怀3位中国记者,并感谢中国在塞尔维亚最困难时期给予的支持。

2017年,中国决定在贝尔格莱德中国大使馆原址上修建中国文化中心,以纪念和发展两国的友谊。

中国文化中心效果图图源:skyscrapercity.com

3

北约如何轰炸我使馆?

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曾在今年4月试图联系潘占林,但潘大使最终没有接受我们的采访。

在他的回忆录《战火中的外交官》中,潘占林认为,根据投弹数量、投弹布局来看,这次轰炸是精心策划的。

B-2隐形轰炸机图源:东方IC

那颗未爆的炸弹则一直藏在了大使馆的地下。书中引用2004年的新闻报道,当地排弹专家马尔蒂诺维奇说,美国这颗炸弹击穿了两层楼的大使官邸,在地下穿行的过程中,引信被点燃烧毁,弹体的稳定翼部件以及弹尾的“惯性——全球定位”制导套具脱落,所以才没有爆炸。

在中国使馆废墟中找到的未引爆炸弹图源:人民日报

这颗未引爆的炸弹成了贝尔格莱德居民头上盘旋的幽灵——炸馆事件后,中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希望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另辟新址建造中国大使馆。据潘占林回忆道,当年有许多开发商看中了这块位于贝尔格莱德市中心、多瑙河畔的地皮,却没有人敢来动工。

2004年6月,那颗沾满泥巴的“瘟神”最终被拆除,并被运至贝尔格莱德西部的巴里奇小镇,由“第一火花”化工厂对这枚炸弹进行溶化回收处理。5年前的那场轰炸给贝尔格莱德居民留下的“地雷”,终于消除。

4

三位牺牲的记者

许杏虎

许杏虎出生于江苏丹阳县的一个农村家庭,父母一直生活在农村。许杏虎去世后,他的高中同学毛纪庚在《哭杏虎》中回忆道,许杏虎家庭困难,当年他每月仅有13元的伙食费。

但许杏虎读书时非常刻苦,毛纪庚回忆道,“他身上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学习却非常优秀。在高中时期,许杏虎早已胸怀大志,立志要考上一流大学,学好本领,报效祖国。”

许杏虎图源:网络

许杏虎18岁考入北京外国语大学,学习塞尔维亚语,毕业后被分配到《光明日报》工作。潘占林在书中写到许杏虎,说他“身上仿佛带着偏远山村的稻谷香,带着家乡袅袅炊烟的气息”,对于一名学习外语,又出国当记者的年轻人来说,这些品质“已不多见,难能可贵”。

1998年7月,许杏虎被《光明日报》派驻贝尔格莱德,成为报社驻南联盟的首席记者。北约开始轰炸南联盟后,由于原来的住所靠近南联盟的军事设施,出于安全考虑,他和夫人朱颖一起搬进了中国大使馆的客房里。

许杏虎遗作《未写完的战地日记》 图源:网络

1999年3月起,南斯拉夫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北约开始空袭。在许杏虎生前留下的《战地日记》中,“爆炸”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

“半夜不时传来爆炸声……”

“半夜,爆炸声又响起来了。”

“清晨,我们被6声爆炸惊醒……爆炸地点距离我的住处其实并不尽,但爆炸声依然很大。此后空袭警报才响起。”

“清晨,诺维萨德的一座多瑙河大桥被炸了。”

“北约两周的轰炸已使普里什蒂纳变得满目疮痍,就在十几小时前,市中心又遭到了北约的猛烈轰炸,自治省办公楼、人民银行、邮电通信中心、图书馆等主要建筑被炸被烧,走在还在冒烟的废墟边,我似乎听到整个科索沃在呻吟。”

面对着这么多危险,许杏虎在日记里写下了一句话——“一个战地记者必须上前线”。在《战地日记》中他写道,去普里什蒂纳采访前,他意识到这是一次风险极大的采访活动,但“心中仍有止不住的兴奋,战火给普里什蒂纳披上了神秘的外衣,而我们就要亲眼看到了。”

许杏虎和朱颖在战地采访图源:网络

他还多次前往科索沃地区进行战地采访。北约的轰炸密集,经常不择目标,但许杏虎却说,“我是学塞尔维亚语的,在战地报道是我的荣誉,更是我的责任与义务。”

潘占林也在书中称赞了许杏虎的敬业精神:许杏虎在贝尔格莱德的被炸机构采访时,北约飞机对这一目标进行二次轰炸,幸好许杏虎及时躲避,没有受伤;还有一次,他在采访途中突遇空袭,一颗炸弹击中了不远处,他差点被巨大的冲击波和四溅的弹片击中,但他依然没有退缩。

许杏虎的《战地日记》无不透露着对战争的厌恶和对和平的向往:1999年3月28日,许杏虎在贝尔格莱德街头遇到了当地青年组织的“歌声鼓舞我们”反战音乐会,一边唱歌,一边抗议北约轰炸,集会的年轻人们胸前后背都贴着靶心的图案。

当时的贝尔格莱德正因为轰炸而实行宵禁,几天后,宵禁解除,街上的人又多了起来。许杏虎看到当地人民向往和平,又绝不向武力干涉屈服的坚强性格,用老子的名言来为他们总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1999年4月2日,他在日记中记录道,朱颖劝自己出门到多瑙河边散步。看到碧波荡漾的多瑙河,堤岸上绿草丛中的各色小花,许杏虎不禁感叹,战争是踏着春天的步伐来到了这片土地,他说,“宁可不要春天,也不要这残酷的战争。”

朱颖

许杏虎的夫人朱颖,毕业于天津轻工业学院的工业艺术工程系,时任《光明日报》的美术编辑。在去南斯拉夫联盟驻外以前,朱颖用她的美术特长为报社做了大量的广告版面编辑和广告设计的工作。

曾任《光明日报》文艺部主任的秦晋在《被轰毁的笑靥——悼朱颖》一文中回忆了朱颖在报社的时光,说朱颖是个热爱生活的姑娘,“未开言,先带笑”,她自然的笑容总是让身边的人都觉得轻松愉悦。《生活时报》撰写的朱颖生平中写道,“只要朱颖在的地方,就有她的欢声笑语”。

许杏虎来自农村,朱颖在城市长大,两人的家境悬殊,但他们的爱情却为人称道。两人在《光明日报》的同事回忆道,许杏虎憨厚老实,穿着也朴素,但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朱颖美丽活泼、善良正直,从不嫌贫爱富,看中的是虎子的人品。身边人没有想到他俩会成为一对,却在他们的爱情开始后,称赞他们是“至诚至善的伴侣”。

许杏虎、朱颖图源:网络

1998年,朱颖随许杏虎一起到南联盟驻站,协助许杏虎新闻报道工作,拍摄了大量的战地照片,记录了北约轰炸下的南联盟生活。潘占林回忆道,每周末或者放假时,使馆的工作人员都在俱乐部里游戏或休息,朱颖总是抱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写些东西。

在大使馆,因为聪明伶俐,性格活泼可爱,朱颖深受使馆工作人员们的喜爱。“我们都把她当小妹妹看待。”吕岩松在《环球时报》的特别报道中写道,“爆炸前15分钟我们还在和她谈笑,她一直说无论仗打到什么程度,只要记者站需要她,她一定不会离开的,她会一直陪着许杏虎。

北约的空袭不断,贝尔格莱德的生活到处都是危险,朱颖的家人想要朱颖回国,但她不答应。秦晋在文章中回忆道,自己曾问起朱颖为什么不回国,朱颖答道,“如果我走了,谁给虎子做饭呀?”

朱颖的大舅郭永顺老先生对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说,“她在贝尔格莱德陪着虎子,发邮件,开车,洗照片等等,许杏虎有些报道的采访也是他俩分头去做的。”

许杏虎、朱颖图源:网络

秦晋曾写道,朱颖看上去是一位天真活泼的女孩,却也有自己深沉的一面,有自己的见识和主意:不仅选择了许杏虎作为人生的伴侣,更是选择在危难中留在他的身边。“她是一名情比海深,心比天高的中国女性。她是如此平凡,又如此不同凡响。”

朱颖出生于1971年,遭遇爆炸时年仅28岁。这对年轻的夫妻还有一个美好的愿望。朱颖曾和女友们说,等到战争结束,她和虎子回国休假,好好地排排毒(指在轰炸期间吸进的有毒气体和有害物质),准备生个孩子——但这个愿望随着他们生命的离去,被永远地打碎了。在使馆遭到轰炸的那一天,朱颖和许杏虎居室的床头上,还挂着红色的双喜字。

朱颖和许杏虎图源:朱颖家人提供

郭永顺向记者回忆道,朱颖是个好孩子,和家人很亲。他说,朱颖在北京工作时,虽然报社的工作很忙,但自己每次去北京,她都会抽时间陪他逛逛。“很感谢你们还记得他们,”他对记者说,20年过去了,希望年轻人都能记住这段历史。

邵云环

除了许杏虎、朱颖夫妇,在轰炸中遇难的另一位记者,是新华社驻贝尔格莱德分社记者邵云环。

邵云环是黑龙江佳木斯人,在中学时代,随着青年学生上山下乡的大潮,她到大兴安岭加格达奇当工人。1971年,大学开始招收工农兵学员后,她被推荐到北京外国语学院学习塞尔维亚语。毕业后,她被分配到新华社工作。

邵云环曾于1990年-1993年间驻贝尔格莱德任分社记者,1999年,在南斯拉夫局势日趋紧张,科索沃战火一触即发的情况下,她主动请缨来到贝尔格莱德,开始她的第二个任期。

1999年3月15日,邵云环来到贝尔格莱德驻站,这时距离3月24日北约开始轰炸仅10天,离她在炸馆中遇难仅一个月零二十多天。

在潘占林的回忆中,邵云环最大的特点就是文静。她四十多岁,脸庞白皙秀美,表情文静,能看出她经历了世事沧桑。

邵云环图源:网络

邵云环在南斯拉夫多年的生活中,对当地人民有着很深的同理心。1999年5月2日,她写就了《没有灯光的漫漫长夜》一文。她写道,长期生活在没有规律的惊恐和不安中,大家都感觉到身心极度疲惫,甚至笑自己得了“科索沃战争综合症”。“然而我们毕竟是外国人,作为真正受害的当地人,他们的心情又如何呢?”

新华社高级编辑王洪起曾在《记者观察》上撰文,称邵云环的文字观察入微,充满着对南斯拉夫人民的同情,“有悲壮,也流露出某种忧虑和感伤”。

潘占林回忆道,邵云环在漫天轰炸的日子里也忙于采访和写作,早出晚归;不仅用渊博的国际政治知识采访外国政要,也用细致认真的笔调描写使馆工作。

邵云环在战地采访图源:网络

1999年5月7日晚,爆炸声响彻了贝尔格莱德市中心,烈火、浓烟和轰炸机都在使馆上空盘旋。邵云环的丈夫,也是时任使馆一秘的曹荣飞从危楼中得救,把他送上救护车时,人们焦急地问他:“邵云环在哪里?”当时的曹荣飞眼睛严重受伤,看不见任何东西,也不知道邵云环在哪。

午夜时分,南联盟消防员进入使馆大楼里搜寻相关人员,当邵云环被从楼里抬出来送上救护车时,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潘占林在回忆录中写道,“我当时脑子里有一个念头,希望她是短暂的休克,到医院后会抢救过来。我希望看到她忙碌的身影,看到她那充满深情的报道……”但是这个念头,在潘大使去到医院太平间查验遗体时醒了过来。“我知道她走了,永远地走了。”

在追悼会上,潘占林看到了邵云环依然平静安详的面容。“仿佛她长期紧张地工作,她太劳累了,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她还活着,永远地活着。”

邵云环曾就读于佳木斯纺织印染厂子弟小学,1999年学校改名云环小学,以纪念校友邵云环。东方网·纵相新闻了解到,云环小学每年都会组织学生进行悼念活动,去佳木斯烈士陵园的邵云环烈士纪念碑祭扫、慰问家属。

佳木斯市云环小学图源:网络

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尝试联系邵云环的丈夫、时任驻南使馆一秘的曹荣飞和他们的儿子曹磊,父子俩都表示,事件发生到现在,他们一直都谢绝采访,不愿再谈起那段往事。

但曹磊还是向记者表示,感谢大家对他们的关心。子承母业,曹磊目前在新华社下属的《参考消息》工作。

5

遥远的纪念

三位烈士后来都被安葬在北京八宝山革命烈士公墓。

其中,许杏虎与朱颖烈士的墓碑由民政部委托上海福寿园设计建造,北约轰炸一周年之际,正式落成。墓碑的右后方,就是邵云环的墓。

许杏虎、朱颖于八宝山公墓的墓碑图源:光明日报

时任福寿园副总经理的葛千松参与了整个任务。他对东方网·纵相新闻记者回忆道:“听到北约轰炸中国大使馆时,整个国家都非常震惊,特别愤怒。没想到后来又被委托设计加工(这块墓碑),我们也因此投入了很大的情感。”

许杏虎与朱颖的墓碑上方是一只带血的和平鸽,那是朱颖生前设计的图案,下方是蜿蜒的长城;碑的下方是一叠被风拂起一角的报纸,上面是朱颖和许杏虎生前写下的文字,分别是“不要让和平蒙上鲜血”和“多瑙河,别为我哭泣”。

许杏虎与朱颖的在上海福寿园里的墓碑

墓碑在八宝山落成之后,一块一模一样但稍矮的墓碑,也被安放在上海福寿园。

据郭永顺回忆,当时福寿园将墓碑设计、打造好,朱颖的父亲朱福来上海看了这块碑后,已经很满意了,但福寿园方面觉得,这块墓碑还可以更高大、更气派一些,于是重新定做了一块比原先的高出10厘米的墓碑,送去了北京。

而之前的那块碑,福寿园就把它安放在了青浦墓园里最显眼的位置。每年都会有很多陌生人来祭扫,鞠躬、献花的不计其数。

福寿园内,许杏虎、朱颖的墓碑

郭永顺还告诉记者,当年在北京八宝山的墓碑建成时,许杏虎父母觉得经常去北京扫墓不方便,于是又在江苏丹阳自家后院里建造一座墓地,墓冢的后面还有了一座烈士事迹陈列馆。

尽管他们后来搬到了城里居住,但每周仍要回去看看葬在老家的儿子,帮儿子打扫墓地。

葛千松对记者表示,他希望把目前缺失的炸馆的历史写在墓碑前的铜匾上,以示纪念:“有些年轻人对这段故事也许已经不是很清楚了,都20年了。”

他感慨道,20年过去了,朱颖的母亲、许杏虎的父亲都已经离世。当年的炸馆给遇难者的家庭带来了巨大的变故,也让烈士家属陷入了长期的精神压抑和悲痛之中。

“令人欣慰的是,中国现在更强大了,没有人胆敢再欺侮我们了……”说到此处,当过兵的郭永顺不由老泪纵横。

2019年4月,朱颖的父亲朱福来给上海福寿园写了一封感谢信。在信中,他说,二十年来,每年的清明、孩子们的生日祭日,他和家人都会带着鲜花和满心的爱来(八宝山)看望他们。

在信中,他回忆起19年前悼念仪式上对朱颖和许杏虎两个孩子说的话:

这里,建起的是你们永久的家,

你们只是远远远远地去工作了,

因此,不想对你们说“安息”,

只想嘱咐你们:

出门小心点啊,孩子们,

不要再碰上那样的坏人,

走好啊,孩子们,

早点回来!

来源:东方网·纵相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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