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理群:出走在养老社区的“娜拉”

作者:张弘

2015-10-23 第400期

去年年底,北大中文系教授、著名学者钱理群宣布告别学术界。今年7月中旬,传出了他入住养老院的消息,一时间在学术界掀起轩然大波,引发了众多议论和关注。

钱理群(左)和法学家江平在交谈。(摄影/张弘)

去年年底,北大中文系教授、著名学者钱理群宣布告别学术界。今年7月中旬,传出了他入住养老院的消息,一时间在学术界掀起轩然大波,引发了众多议论和关注。但是,他没有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10月21日是重阳节,钱理群终于出现在泰康之家·燕园社区举办的重阳敬老活动上。凤凰网记者赶到现场,利用活动开始前的20分钟采访了他。

“这里最大的好处,就是生活上不用操心,可以全心全意来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到了养老社区我就有一个借口,可以拒绝采访、拒绝出去讲学,拒绝开会,目的是什么,集中精力来写作,而且写自己想写的东西。这种写作完全没有任何功利目的,没有任何顾忌,完全为了满足自己的精神需要,这就是我到养老社区的目的,最后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就尽心尽力写自己想写的东西。”谈及自己进养老社区的想法时,钱理群如是说到。

名利对他早已不再重要。他也无需再为上课,指导研究生,出版学术专著或拿到学术项目而操心。写出自己多年酝酿和准备的著作,彻底回归自我,钱理群已经在相当程度上返璞归真。而他这一次的“出走”,犹如易卜生《傀儡家庭》中的娜拉。

进养老院后,生活更有规律了

“去年年底我不是说告别学术界吗,告别的意思就已经暗示要去养老院了,不过大家没有联想到这点而已。”钱理群说。

此前,钱理群住在西三旗枫丹丽舍北区26楼一套房子内,记者曾经到他家里拜访。为了和老伴一起住进养老院,他卖掉了这套住房,卖出的价格比购买时高出了很多。按他自己的说法,自己到这里来是破釜沉舟,没有退路了。而住进养老社区的费用也完全由他自己承担。“这里每个月的交费比较高,需要交一万五,我交了一年的费用。如果加上我们的伙食费,大概差不多一个月花费两万。但是话又说回来,比如说在城里租一个房子,有我们这个房子这么大,也要一万五,也要差不多两万,就等于你租一个房子。”钱理群说,因为书多,自己租住的房子有180平方米。

前不久,上海青年学者唐小兵来京探望了钱理群先生,并合影留念。记者在照片上看到,钱理群先生所坐的沙发,以及背后的书架似曾相识。原来,社区的房子里面配有家具,但是钱理群没有要,把原来住所的沙发、家具、书架和书都搬过来了。搬家的时候,还处理了一批用不着的书。

社区是6月25日开始试营业的,钱理群是第一批住客,住进来的时间是7月19日。他告诉记者,到这里来是老伴张罗的,但是酝酿了很长时间。他每天早上七点起床,然后梳洗,近8点的时候下楼到餐厅吃早餐,随后锻炼40分钟,大约9点的时候开始看报。钱理群住在12层,房子前面走廊很宽,两个沙发面对着莽山。“那个环境非常好,在那一边喝茶,一边看报是很好的,心里享受。”钱理群说,9点半到10点之间,他就开始写作,一直到12点,再到餐厅吃午饭。吃完饭再看报(一天看五份报纸),下午一两点钟睡午觉,大概3点再起来写作,晚上6点钟再下楼吃晚饭。吃完晚饭以后就散散步,然后看电视,上网收收邮件,晚上12点之前一定睡觉。

钱理群说,自己现在的生活与原来有区别,主要是比较有规律,因为以前不一定准时吃饭,还有一点就是说,以前40分钟锻炼是过去没有过的。但是,自己锻炼方式的随意性很强,老伴有事会和他一起散散步。由于社区医院现在还没有建好,现在看病有时候得进城去。

住进养老社区三个月,钱理群自认不是一个好居民。社区的活动非常多,但他一概不参加。尽管如此,深厚的人文修养,几十年的教学和学术研究,以及数十本著作的出版,让钱理群即便到了社区,也仍然是一个巨大的存在。在10月21日的社区敬老活动上,泰康人寿董事长陈东升谈到,钱理群向他建议,社区要提倡“文化养老”,而不是“养老文化”,对此,陈东升感到很受启发。泰康之家CEO刘挺军在媒体见面会上也谈到了钱理群的建议,“所谓文化养老就是追求人的价值和有意义的存在。”显然,这是标准的“钱氏话语”。

58岁的李国菁是钱理群的邻居,都住在12层。她说,“我特别敬仰这些教授,我很喜欢读书的人,很难够得着他们,但是现在他们就在我的身边。那天到钱老家做客,这么大的教授家里是什么样子?去他家里看了之后发现,真的跟平常人一样。他家里全部都是书,书架很大。钱老说,我来就是踏踏实实写书,做我愿意做的事情,愉悦自己。我当时就问钱老,我能不能写一个回忆录?钱老师说可以。我说我真的不敢想,写作一定要有一些基础或者是厚博的学识。钱老说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你只要自己高兴就可以了。我回去跟先生说,钱老可能会写一些很高端的,有思想和观点的著作,咱们就写平民百姓的事情。这次接触对于我来说感受也非常深。”

总的来说,钱理群对自己的社区生活很满意:“这里有一个生活管家,当然一个管家是管一群人了,他的好处就是,你有什么事,打电话随喊随到,家里有时候电灯坏了,或者什么问题,一个电话他就来了,给你及时的服务。说生活的事基本上可以不管,我们等于是花钱买服务。”

钱理群也觉得,夫妻俩每个月两万块钱的花费,对收入低的人可能无法承受。“我承受了,但我又不是特别有钱,我是把那个房子卖了用在这里,其实就是以房养老,是吧。每个人条件不一样,这里适合我,并不一定适合别人。”

“从心所欲”地写作

钱理群称,自己入住养老社区就三大任务:“第一任务保养身体,第二任务写作,第三任务和朋友聊天。”

7月中下旬,钱理群入住养老院的消息传开以后,在社会上引发了很大震动。由于钱理群北大教授和著名学者的身份,这件事还引发了媒体关于养老问题的关注。有些评论,对钱理群的这一选择给予了“同情”。但是,这件事对于钱理群而言,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是,很多学界有人和后辈都不放心,纷纷来社区拜访。钱理群说,“第一个来我这里的是一个韩国朋友,他知道我进养老院之后很不放心,特意从韩国过来看望。到社区了解详情以后,他才放了心。”

把自己想写的东西写出来,是钱理群到养老社区的主要目的。“我现在的写作特点就是,没有任何功利目的,因为它发不发表,出版不出版都不重要,发表不了就算了,出版不了就不出版。另外,这种写作也没有什么顾忌,是完全的自我表达,自己愿意怎么写就怎么写。我觉得,这实际上是一个真正的写作状态,就是超越功利,也没有什么顾忌,而且完全是表达自己,从中得到一种快乐,这是一种自我满足的写作。”

正常情况下,钱理群每天写作大概3000字。但是,经常会有学术圈的同人,北大的同事,自己的学生和后辈来看望他,这样就会影响他的写作进度。平均下来,每天大约能写2000字。对于自己创作的内容,钱理群声称“这个不能说”,指示强调,这些东西“准备了十多年没写,现在都写出来了。”

钱理群著作等身,散布于多家出版社。从去年到今年,北京三联书店陆续出版了他主要的著作,记者在当当网查到,这套书目前有七种。能否将自己的所有著作集中到一家出版社,出版一套齐全的文集?钱理群对此很悲观:“我的书不可能出全,你想,有很多忌讳的东西。我生前都看不到,死后也看不到。所以,你考虑发表和出版,写作就自由了。如果要发表和出版,就会有很多束缚。”

1923年12月26日,鲁迅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文艺会上做了《娜拉走后怎样》的演讲。在这次演讲中,鲁迅如是分析:

“然而娜拉既然醒了,是很不容易回到梦境的,因此只得走;可是走了以后,有时却也免不掉堕落或回来。否则,就得问:她除了觉醒的心以外,还带了什么去?倘只有一条像诸君一样的紫红的绒绳的围巾,那可是无论宽到二尺或三尺,也完全是不中用。她还须更富有,提包里有准备,直白地说,就是要有钱。”

作为鲁迅的精神传人,钱理群同样经过了娜拉式的觉醒,他的写作和学术研究一直以呼吁人的独立和个人价值为要务,充满了鲁迅式的批判精神。在今天的时代告别的外界的喧嚣,选择回归自我,钱理群的这次选择,犹如一个出走的娜拉。在精神探索上,他仍与鲁迅一样踽踽独行。比鲁迅幸运的是,他不必彷徨于无地,而且有着自己选定的方向。由于卖房之后可以支付养老的开支,他比娜拉幸运,可以享受自己现在的状态。他虽已“告别”,但也关心学术界和文化界,用电子邮件与人交流,和看望他的人沟通。因此,算不上与世隔绝。21日的社区活动以及媒体见面会,四个多小时的时间里,钱理群始终精神矍铄。

但是,他现在只是一个旁观者。(凤凰网主笔 张弘)

(凤凰网版权稿件,转载请注明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