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共同的名字叫蚁族 他们的生活多美好
2009年12月19日 10:14南方人物周刊 】 【打印共有评论0

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大批学生模样的人涌向唐家岭租房,没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年份。

廉思和他的调研团队相信,2003年是一个重要的节点。1999年,中国开始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学扩招,是年招生增幅42%。当年入学的大学生,多是1980、1981年出生,是最早认识英语课本上Lilei与Hanmeimei的那一届,也是第一届真正意义上“全80后”的大学生。2003年,这一届大学生毕业,国家开始感到沉重的就业压力。

1981年出生的陈德自9年前上大学起就住在唐家岭,他记得自己每一年房租的变化,那是一条不慌不忙的上升曲线:90元(/月)、120元、150元、180元、220元、260元、300元、340元、400元。

现在,这里最便宜的房子大约在200-260元/月上下,10平米左右的房间够放一床、一桌、一简单衣柜,没有独立卫生间。上厕所,你得跑到楼道尽头,甚至中街——那里的公厕,被网友形容为“十年发酵,气味芬芳”。

中等价位的房子在400-600元之间,十余平米,配独立卫生间甚至厨房——也有的屋子卫生间属于“半隔断”,和床头仅仅一帘相隔,屋内气味挥之不去。高价位的房子则首推董家大院,他们拥有一栋投资1500万建成的7层大楼(唐家岭的最高建筑),338个房间,最便宜的一间也要租800元/月,“卖点”是中央空调和免费班车,这种“酒店式公寓”锁定的人群则是“上地那边收入高的、不愿意合租、但是又想省点钱的人”。

惊人的沉默

清晨6点15分,唐家岭南站。二三十个黑影双手插袋,冻得直跺脚,伸长了脖子望着远处开来的公交车。此刻车不算太挤,一些短程的线路,譬如开往上地城铁的447路,还有座位。这是起得最早的一批上班族。比他们起得更早的,大概只有早点铺子。豆浆1元一杯,包子5毛一个,各种口味,卖得最快的是香辣豆芽,两到三元,就可以吃到热气腾腾的早餐——有时候是“过热”了,豆浆把塑料杯烫得都变了形,赶路者想用它暖手,却不得不左右手换来换去。

大半个唐家岭还在黑暗中沉睡着,商铺门口未被清扫干净的垃圾正在燃烧,居然发出甜丝丝的气味,中街的那些“口子”边也有一些火堆,有人在烤火。

7点过后,天色渐亮,在中街的西侧,由北往南开始涌动人潮,传说中“世界上最壮观的挤车场景”即将形成。

至少有运通205、运通112、447、509、642、365等6路公交车经过唐家岭,其中的365路,别名是“一年有365天非常非常拥挤的公交”。

高峰时,半分钟就有一趟车进站,但是对于庞大的等车人群来说,仍然是杯水车薪。按照通常的标准,每一辆车在抵达唐家岭南站前就已经算得上“爆满”。车没进站,速度已经降了下来,但车门迟迟不开,人群就会自动分成两拨,跟着车跑动——这时候前后两扇门就像两块巨大的磁石,甩出两条舞动的人龙。

一位在唐家岭住了两年的女孩说,想挤上车,秘诀在判断车门开启的位置,“有时候它非要进站才开,有时候前面的车太多,它也会像捡垃圾似的,一边挪一边一点一点地放人上来。”

时针指向8点,留给上班族在路上的时间越来越少,但车站还是乌泱泱的一片,有人形容这场景,“就像快要下雨时,在窝口求雨的蚂蚁一样。”

一些人决定步行前往最近的西二旗城铁站,这要花上至少半小时,而且在那里同样要排起长队。破旧不堪的中巴车和公交争夺马路,中巴售票员永远在喊“城铁了!城铁了!马上就走!马上就走!”不过从来没有马上就走过。

车站安排了几位穿蓝大衣的交通协管员,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推人上车。如果车子里已经完全没有空间了,该怎么办呢?他们的办法就是不讲办法,站在队伍的末尾,一个劲儿地推,推,推。可是车门总要关吧,往往是先关一边,但另一边总会有一两个人的身体还在外面,这时协管员就会喊口号似的,“一二三,收肚子!一二三,头!一二三,脚!”“收肚子”总是有力的武器,“肚子收一下,还能上去3个!”

然后再加把劲地推,这个人的身体就缩进去了,另一扇车门才能吃力地合上。有时候,车门硬是关不上,协管员这时候就要隔着玻璃门踹上一阵……

蓝大衣们一直兢兢业业地工作着,甚至处在一种莫名的亢奋状态,一个热情的小伙子,跑前跑后,女同事推不动了,他赶紧驰援,“靠!还得我来!”

推的多是乘客的背,有时是臀部,有一次,他一边拍一个男生的脑袋,一边问:脑袋在哪里?进去一点!

门总算合上,车子开始启动。但还有人的帽子夹在外面,他却也并不着急,车缓缓地开,他也从人堆中抽出一只手,慢慢地把帽子往里抽,车离开南站时,帽子也终于进去啦。

和城里吵吵闹闹的挤车者不同,这里的乘客,无论别人怎么推,挤,吼,他们都惊人地沉默着。

挤公交的不知道开小车的想什么

小马暂时不用去挤车,他还没找到工作。

他是新疆米泉人,今年21岁,2007年参加高考,后来上了中国管理软件学院。这所民办高校有好几个校区,小马上的是最北边那个,在昌平区,几乎到了六环。学校是4年制,但他只读了一年半,“刚进去的时候,我们班68人,第一个学期完了,剩下53个,第一年结束,剩下47个,到大二,班上还剩下35个……”

他不知从哪个网站看到,说“在外国,你要是对自己的大学不满意,你可以到其他学校去,学分有效”,可是在中国,“你进了一个大学,你4年就得一直呆在这里”。今年4月18日,他决定不呆了。“学校呆着是一种活法,出来是另一个活法,你看前面的师哥师姐也混得不咋样……”

有一次,他在海淀黄庄附近看到一个奇怪的“游行”。一个男人,骑着自行车,驮着一枚纸制“火箭弹”在路上飞奔,宣称要“炮轰饭桶教育”,“还写了点别的,大概是说,学得太多了,就成饭桶了”。

他住的是唐家岭南站附近的一栋新楼,瓷砖铺地,大门对大门,除了房间小点,和学校寝室几乎一模一样。现在楼里的空气好多了,刚进来的时候装修的气味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离开学校后,他报了一个培训班,学软件开发,在那里认识了现在的室友,一个湖北的90后男生。

小马属于“蚁族”调查中暂时失业的18.6%,廉思团队提供的调研报告显示,在被问及影响就业方面的困难时,“人际沟通能力差”、“学历不高”、“英语能力差”是回答最多的三大原因。

小马现在蜗在出租房里,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玩游戏,就是上网投简历。倒是有一些公司给他电话,结果过去以后才发现上当了,人家就是想骗你进去,然后让你“转行”做销售。“前两天中国人寿又给我电话了……”大家开始大笑。因为每年招聘大量编外人员做业务,这家公司在他们眼中已经成为“骚扰型雇主”的代表。

小马的床上有一个本厚厚的研究马云的书,当然,是盗版的。他喜欢读成功学,自认为大学一年半最大的收获就是每个学期都读了几本人物传记。这让他对找工作有一种复杂的感情,一方面觉得“时间有点紧,心有余力不足”,一方面又认为“工作就是负债”——这来源于他学到的成功学理念,“有人说了,有时候,你工作就是浪费机会,因为你在做一份普通的工作,所以看不到更大的机会,你挤公交的人就不知道开小车的人在想什么工作。他们说工作其实是负债,说不定还是赔钱,本来你有时间去赚更多的钱,但你因为工作丢掉了这些钱……还有人说,一天不光要务实,还要务虚。”

不久前他玩了一款类似虚拟人生的游戏,“用两个小时把你这一生提前过了一遍,你的思想就会发生改变,你就不会想着,哎呀,我这个月还要生活,还要发工资,你就会想点其他的,你应该让人生过得更有效一点。”

他扮演了一个医生。在那个游戏中,医生不是容易玩的角色,挣钱很多,但花钱也很多,40多岁时他失业了,“然后就发现很严重,你收入没了,但是高支出是没法压缩的”,好在他很快又重新找到了工作,“也是运气好,一般人玩医生,最后都破产了。”

两个小时过完一生,他有现金40多万,两套房子,3家公司,“确实挺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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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李志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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