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北川多位干部介绍,地震之后,北川一度要求,公务员家属也不能领取各种救灾物品。6月中旬,因北川原农办主任地震中遇难,董玉飞从农业局调至农办当主任。不过工作任务虽然重了,生活却一样艰苦。
据曾国和介绍,董玉飞虽为农办主任,但工资实际比他还要低。每月只有1400元。与妻子李照的工资加起来,不过两千多元。而吃饭一天一人至少要二十多元。董玉飞虽然配了车,但一向公私分明,周末到绵阳从来都是自己买票乘车,一来一回就是二十元。加上灾后许多生活物品都需购置,董跟多数北川普通公务员一样经济上捉襟见肘。
北川临时政府转到安县安昌镇后,由于各单位都要租房办公,致使房租爆涨,价格之高甚至超过了绵阳市区。迄今为止,多数北川公务员仍因经济拮据而过着“集体生活”,夫妻双方尚不能住在一起。
董玉飞亦是如此。其自杀所在地,是农办9月份刚分给他的一间房,此前一直和司机合住一间,既当宿舍又当办公室。妻子李照则住农业局租住的另一所民房里,和两个女同事合住一间。
出事前一个月,负责农办后勤的刘开曙刚给董玉飞安排了他自杀所在的那间宿舍。刘是好意,想这样会方便董玉飞与妻子团聚。此前,因为宿舍紧张,董一直和司机两人合住一间。刘开曙回忆,董玉飞在这间屋子里,经常把门关上,一个人看报写东西。而因为工作关系,董玉飞妻子李照一直没能住过来。
“如果不给他安排那个单间,继续和司机住在一起,他不那么闷,也许不会出事。”事发后,刘开曙经常为此自责。
北川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中间,地震前相当一部分在绵阳买了房子,某种意义上,他们成为这次灾难中的幸运者。不过,董玉飞虽工作多年,但由于多在农口,一直没有能力在绵阳市区买房。据李照说,就在国庆节前,她还曾跟董玉飞提过,想在绵阳市区租一套房子,过上正常生活。
董玉飞的下属曾国和地震前刚刚在北川买了一套房子,为此负债15万元。地震之后,一无所有的曾国和除了要供本硕连读的女儿读大学,还得照料年过八旬的父母。重压之下,曾国和晚上常对妻子垂泪。“生活对我而言已经失去了乐趣,活着只是因为身上的责任。”
与如火如荼的农房建设工作不同,北川城镇居民的住房——自然也包括公务员住房问题至今未推出具体政策。
曾国和估计,受地震影响,北川公务员当中,可能要有三分之一的人今后永远无法恢复震前的生活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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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已不家,县也不县”
北川人震后见面时,常用的问候语经常是:一方问,怎么样?对方则在沉默中伸出几个手指,表示家中几人遇难。
新县城选址至今未定,住在临时县城安昌的北川人,多有寄人篱下之感,“我们的人和心都在流浪”。
“5·12”地震发生时,时任农业局局长的董玉飞正与一名副局长在其二楼办公室谈工作。妻子李照则正在从家去农业局上班的路上。
董玉飞从窗户中爬出,顺着一根钢管成功逃生。他生前一向爱开玩笑,曾对人谈起当时的感觉:窗外的桂花树在长高。事实上,农业局的一楼当时正沉入地下,董玉飞的二楼变成了一楼。
这场地震,让北川农业局10名职工遇难,职工家属遇难者更是多达33人。
董玉飞当时逃出之后,同事们已经无法认出,他浑身是土,“只看见两个眼珠在转”。不过,这位农业局的一把手还是很快恢复了镇静,马上清点人数,并和部分职工去县城新区查看家属区伤亡情况。北川县委宣传部提供的说明中,提到董玉飞还参与了县农贸市场和曲山小学东校区的救助工作。北川农业局副局长赵其洲说,北川农业局在董玉飞领导下,共救出、转移120名灾民。
上班路上的李照被倒塌的建筑埋掉,所幸未受重伤。而董玉飞的儿子董壮,则在曲山小学遇难。
对于董玉飞在抗震救灾中的表现,北川官方予以了充分肯定。县委宣传部提供的说明中,称董玉飞“在地震发生后因组织人员开展救援,没时间去救自己的儿子,两天后才去把他儿子的遗体找到,因此内心很愧疚”。
不过,据北川农业局一名干部介绍,当时的情况是,董玉飞得到一个错误消息,误以为儿子董壮已经逃出,方才没有及时去找。“董玉飞跟小孩感情很深,如果不是听说儿子跑出来了,他不会不去找的。”
多位北川干部称,地震刚刚发生之后,北川多数情况是各家寻找自己的亲人。真正不顾家人而先救助他人者少之又少。
震后三天,董玉飞在曲山小学找到了儿子的遗体,当即痛哭不已。
后来,有朋友曾听董玉飞谈起儿子的事,感叹“救人还得靠自己人”。
地震中,北川遇难者多达万人。其中绝大多数都在县城。北川人震后见面时,常用的问候语经常是:一方问,怎么样?对方则在沉默中伸出几个手指,表示家中几人遇难。干部同样损失惨重,北川共有466名公务员遇难,其家属遇难者亦不在少数。用一位干部的话说,小家不全(即有直系亲属遇难)者可能有七八成。
地震之后,很多失去孩子的北川人陷入自责和内疚当中。“我们内疚自己没有本事把小孩早转到绵阳上学。”北川县委宣传部一位失去孩子的干部颇带怨言地说。
董玉飞的弟弟董卓锴回忆,地震之后的五个月里,共见过哥哥两次。但为了避免伤感,互相均不提家事。董玉飞曾对弟弟委婉提及,说“大家都尽力了”。
地震之后,董玉飞父母一直住在北川县灌岭乡老家。地震后由于忙于工作,董玉飞一直到中秋节前,方与妻子回老家探望父亲。在地震后父母搭起的帐篷中住了一晚。在此之前,他曾于6月份托人给父母捎了一张字条和一个收音机,字条上说家里一切都好,让父母放心。不过,父母很快便知道了孙子遇难的消息。
遗书中,董玉飞最后提到“跪别父亲”,而他死后,膝盖之上也确有泥土,有媒体为此推断,他死前可能遥拜父母良久。
董玉飞父母均务农,家中仍有田地。一名干部回忆,有一次偶遇时,董玉飞亦曾颇为认真地说,打算不干了,回灌岭老家种地。
分管农办的副县长王久华还记得,6月下旬,她与董玉飞下乡检查工作,董玉飞曾向他抱怨“家没有家,县没有县”,“生活没意思”。王久华并没太当真,只是简单对其开导几句。她万没想到董玉飞真的走上了绝路。
“家没有家,县没有县”,正是震后北川困境的写照。由于新县城选址至今未定,北川灾后重建工作无法全面开展,住在临时县城安昌的北川人,多有寄人篱下之感。
董玉飞选择自杀的宿舍,是农办租的当地两兄弟的农房。地震之后到自杀之前,董玉飞和北川灾民一样,跟随北川县委、县政府多处迁徙。先是在县城附近的任家坪,后搬至擂鼓镇。一直到8月份,才搬至已作为北川临时县城的安县安昌镇。
“我们的人和心都在流浪。”农办干部曾国和的妻子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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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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