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斯当不仅从理论上对绝对权力进行批驳,而且也从实践上对其进行批判,这方面主要是以拿破仑的专制统治为批驳对象。贡斯当称拿破仑的统治是一种“僭主政治”——这并不意味着复辟后的波旁王朝的统治具有确当性——意为通过非正常的方式攫取的政权,该政权不具有任何合法性。贡斯当曾经把僭主政治与君主政治、僭主政治与专制政治相对比。就僭主政治与君主政治相比较而言,它们的唯一相似之处就是权力都掌握在一个人手中。但君主政治是一种经历了时间的修正和被习俗软化了的制度,人们在君主身上看到的是几百年的传统,一切传统、习俗都在支持他,包括贵族、军队等;而僭主政治不得不打上僭主个人的印记,是不可能被时间修正和软化的制度,一切力量都在反对他。总之,“一切在君主制下导致团结、和睦与和平的事物,在僭主政治中都会导致对抗、仇恨与颠覆。”就僭主政治与专制政治相比较而言,贡斯当认为,僭主统治所造成的危害更有甚于专制政治,“我当然不是专制制度的信徒。如果让我在僭主政治和稳固的专制制度之间进行选择,我会奇怪何不选择后者。”[43]僭主政治有比绝对的专制统治更为可恨的一面,比如专制制度排除所有形式的自由,而僭主政治却需要这些自由的形式,需要这些自由的形式为其提供虚假的支持,如果说在专制统治下人们还拥有沉默的权利,那么在僭主政治下人们连沉默的权利都丧失殆尽了,僭主政治不仅摧残人的身体,而且还侵入人的灵魂的最深处,扭曲人的心灵。
根据贡斯当的看法,一种权力的寿命取决于它的精神是否符合它所属的时代。僭主政治在文明时代是不能幸存的,因为僭主政治与时代的精神、利益以及整体的道德格格不入。僭主政治只有依靠僭主个人的霸权地位才能建立起来,如果说在人类社会之初处于无知状态时,人们还可以忍受这种霸权地位,那么随着启蒙而带来的理性的进步,人们就不能再容忍任何形式的霸权地位。现代社会是一个商业社会,人们更加热爱个人自由,自由已经深入人心,人们不可能忍受僭主政治对个人生活无孔不入的侵入。对僭主来说,如果不采用暴力、监狱、镣铐等方式来进行统治,那么僭主政治根本不能存在,但僭主如果采取这些非正常的方式来进行统治,那么必然会激起强烈的反抗而最后归于覆灭。同时要维护僭主政治就离不开连续不断的战争,而战争不可避免的结果就是灭亡。可以看出维持僭主政治生存的手段恰恰是摧毁其自身存在的工具,拿破仑政权的崛起和覆灭恰好印证了这一点。
贡斯当通过从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对专断权力进行批驳,指出绝对的权力是不存在的。贡斯当与孟德斯鸠一样,对权力抱有不信任的态度,这与他对人性的灰暗看法有关。他认为,人总是天生愚蠢的,并被一群无赖领导着。在贡斯当的心目中,领导者是一群“无赖”。虽然有些人因为和善、慷慨大方等而采取一些利他主义行为,但大多数人是自私、邪恶的,他们经常被一些邪念驱使着而没有任何道德可言,尤其是在法国大革命急剧变幻的社会背景下情况更是如此。[44]政治学上存有一种基本的假设就是:政治权力有一种自我膨胀的趋势,同时政治权力还经常易被滥用。正如孟德斯鸠所言:“一切有权力的人都容易滥用权力,这是万古不易的一条经验。有权力的人们使用权力一直到遇有界限的地方才休止。说也奇怪,就是品德本身也是需要界限的!”[45]由于政治权力很难进行自我限制,因此人们必须对权力进行主动限制,指出其不能干涉的范围,并建构一种个人权利的“堡垒”。
根据贡斯当的看法,在政治操作中,存有两种限权方式,一种是抽象的限制,即“以权利制约权力”,意为公民享有一些由任何社会权力所不能剥夺的基本权利,这是本文的第一章所主要解决的问题;另一种是具体的限制,即“以权力制约权力”,对于限制权力的方式贡斯当曾经感叹道“怎么可能不通过权力本身限制权力呢?”在这一点上,贡斯当深受孟德斯鸠的影响。具体来说,贡斯当主张权力的分散与制衡,为此他创造性地提出了“五权分立”的思想,下文将对此仔细论述。根据贡斯当的观点,这两种限权方式必须密切结合起来,如果只强调通过分权来限制权力,那么往往会出现“权力的合谋”这一问题:“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分割权力,如果权力的整体不受限制,那些被分割的权力只需要结合在一起即可,人们仍然无法破除专制政治”。[46]对此贡斯当主张还必须“以权利制约权力”,也即人们拥有一些无论是人民还是他的代表都无权剥夺的权利,贡斯当称这是一条“永恒的原则”。认识到“权力的合谋”这一问题是贡斯当比其同时代人乃至当代人明智的地方。
作者:
高景柱
编辑:
彭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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