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平

“你是准备替党说话，还是准备替老百姓说话？”原郑州市城市规划局副局长逯军，说出这句名言一周以后，被停止工作，接受调查，要求他深刻反思。不知道他会反思什么，但这句话实在是让组织上尴尬。有一个基本的问题，就算他停职了也很难回答:他到底是说了真话呢，还是说了假话？准确地说，他提出了一个真问题呢，还是一个伪问题？

很多人认为他说了错话，其实他并没有下什么断语，而只是提出了问题。有一个说法是，没有不好的问题，只有不好的回答。但是，在被质问的记者和听到这句话的网民看来，他的问题里本身就包含了答案。这个答案就是:第一，党的利益和老百姓的利益是对立的；第二，你应该替党说话，不替老百姓说话。

很多人认为逯副局长的错误在于理论水平不高。他们搬出党性原则来，搬出文件规定和领袖教导来，告诉逯副局长正确的答案是:党的利益和人民的利益是一致的，党代表人民的利益，为党说话就是为人民说话。

这个答案再标准不过，但是放到逯副局长身处的具体境况中来，就显得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这个具体的境况就是:郑州市须水镇西岗村原本被划拨为建设经济适用房的土地上，被开发商建起了12幢联体别墅和两幢楼中楼，而记者要他给出一个说法。这个时候他背那个标准答案，恐怕比提出这个问题更加虚伪。假如事实真如标准答案中所言，那么也就不存在这个矛盾了。因此，就上述具体境况来说，那些振振有词背诵标准答案的人，其实比逯副局长更加自欺欺人。

难怪有那么多网民认为，逯副局长说了一句大实话。如果他们不是要犯上作乱的话，那么其意思可以理解为:第一，一些地方官员总是站在老百姓利益的对立面，甚至滥用权力，鱼肉百姓；第二，在这种时候，媒体不应该为老百姓说话，而应该为不义的官员唱赞歌——有些时候，有些媒体，的确是这样干的。

不过这个说法里面，已经偷换了概念，就是把“党”换成了“地方官员”。这二者之间是否能划等号，其实是一个问题。或者说，一些地方官员真的认为自己在代表一个党吗？他们在为一个党争利益吗？他们偏袒开发商就是在为一个党的事业而奋斗吗？很显然，答案并不那么肯定。

既然如此，你还会说逯副局长是在说大实话吗？他是一个诚实的官员吗？也许他真的比那些心里想一套、口头说一套、手上又做一套的多才多艺的干部要诚实一点，但是那只是因为他的表演才能太差而已。如果他真的诚实的话，他应该质问记者:“你是准备替我们这些官僚说话呢，还是准备替老百姓说话？”

我们再回头看，为什么说他提出的问题本身就包含了答案呢？因为他并不真的是要跟记者讨论，而是以为，当他抛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记者只能有一种选择，那就是你只能替党说话。事实上他假设了记者是来替老百姓说话的，而进行质问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威胁:你怎么能够不替党说话呢？这是多么大的罪状啊！一个不会表演的坏官，跟一个会表演的坏官的区别是什么呢？那就是前者会挟持意识形态话语，进行赤裸裸的威胁和恐吓，其实就是一种流氓手段。

那些认为逯副局长是一个敢说真话的好官的人，实在是误解了他。(作者为资深媒体人，原题：替谁说话论有多少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