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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山久攻不下,中国军队一次又一次地组织敢死队来冲锋。参加敢死队的中国士兵会在发起攻击前领到厚厚一沓钞票,那是长官用以激励士兵的最简单而有效的方式。当过兵的人都知道,任何战斗发动前,第一个命令都是“轻装”!因为在命悬一线的时刻,坠断游丝一样生机的可能就是重了一个铜板的份量,没能越过死亡之渊。可当年几乎所有的士兵都用包袱皮把纸钞裹好,系在了身上。就这一包捆在腰间的钞票,就知道国家存亡之际,我们的武装力量离思想明确、管理严格、训练规范的国家级正规军还有多遥远的距离。一支为尊严而战的军队是不用金钱组织敢死队的,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是可以把生命托付给战友的。松山战场的中国军队都做不到,他们能做到的就只有用金钱来唤起舍命一搏勇气士兵,还要把自己的命价拴在身上,寄望于侥幸不死后寄给故乡的妻儿父母。
一次次的冲锋被一次次顽强的抵抗击退。戈叔亚转述亲历者目睹的骇人场面:在炮火轰炸的旋流与烟雾中,满山坡上都飞动着断体残肢和雪片一样的纸钞。
我一想到那个场面,真是欲哭无泪。这几个血肉模糊而又无比清晰的画面就足够了,它教我们学会正视历史,永远不要掩盖自己天大的无能,让所有死国者的生命来孕沃我们民族的勇气、智慧与尊严的未来。我们几次亲历松山这片旧日战场,回想着六十多年前在这座山上长达三个月零五天的生命绞杀战。中日两军,上万军人,以平均每天一百人的速度被雨点一样的弹阵杀灭,被冰雹般炮火炸起的泥土又顷刻间掩埋无踪。
在本文将要完成时,我再一次细细翻读黄杰《滇西作战日记》,在1944年6月28日那天,他写道:“松山最高点已于二十七日为我三十九师一一七团占领。新二十八师亦占领一山头,当我方山炮连向当面溃退之敌猛烈射击,因观测技术错误,至使我一一七团伤亡甚重。”7月4日还有一行:“本师一一七团现尚余三百余人,现驻马东街。”残酷吧,落后就要挨打,挨敌人的打,挨素质低下的自己人打,因为训练落后打自己人。
山坡上中国国民革命军第八军第一零三师残破的松山阵亡将士公墓志告诉我们,这一个师的参战者中即阵亡军官59人,士兵1450人。“但因当时战况紧迫未及妥埋,战后收集忠骸迁葬于此者,仅官佐46名,士兵626名。”是役,中国军队的阵亡总数为七千六百余人,我们在这座山上只找到这一个师的一座墓地。
那仗之后,松山几十年未被人力改变过。周围的乡亲们说,松山上的柴不能砍,因为一斧子下去,那树痕里会流出血来。年纪稍大的当地人还记得前些年的事,每次雨后,都有新的人骨被冲出来,以至于在山上放猪的人要吓死掉,因为每一头猪都叼着一个人脑壳跌跌撞撞地跑,眼睛都被人头骨遮住了。
别的地方孩子顶多在纸上、布上画骷髅来吓唬自己和别人,而松山的孩子根本就是双手举着两根大腿骨在山上追逐玩耍,他们见得太多了。老百姓说:只要有炮弹坑就有人脑壳,里面都滚着几个。下下雨,骨头绿荫绿荫的,到了晚上,整个山上一片一片的磷火(老百姓称之为“鬼火”)。
滇西高原碧空如洗,多少年也没有空气污染这种东西。本来当地汇集到溪流中的雨水捧到手里就可以喝,跟今天的蒸馏水一样。可松山不行,那雨天天下,天天下得很大,可无论连着下多少天,顺着树根,顺着草茎,顺着树叶流下来的雨水,仍然带着殷殷的暗红色,那血不是雨水能洗得净的。血已经与山合为一体了,血深浸在了土里、石头里,汲进草里,长到树木里,整座松山变成了一个人血馅的大馒头。
激战后的松山变成了一座宝库,一座教室。它留下的子弹壳几乎养大了两代人。它留下的炮弹让山下本来只晓得种田的农民成了军火专家。我们在大哑口的村公所刚好看见了新出土的28发炮弹,这是一家盖房子挖出来的。那些口径不一的炮弹大多已经装好了引信,只是没来得及打出去。我们提醒村长,还是请公安局的专家来处理一下。他笑了笑,挥挥手,老乡把那几箱炮弹又搬回屋去了。他们一点都不怕,他们会弄,熟练得就像侍弄地里的烟叶。
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松山仍像一根钉子扎在所有和此战有关的中日两国人心里,拔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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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章东磐
编辑:
梁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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