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孩子上大学
对于在工厂做工的田惠明来说,上大学,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还在初中时,每逢周末,经过北京学院路,看见八大学院的大学生三三两两地骑着单车在白杨树底下经过,田惠明的心里就充满了羡慕。多年以后,那幕美景还萦绕在他脑海中。但是经历了乡下的摸爬滚打和工厂里的艰苦岁月,这个梦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
1977年11月的一个傍晚,劳累了一天的田惠明脱下工作服,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张报纸把衣服包好,夹在自行车后座上,蹬着车回家。当他再次展开那张沾着污渍的报纸时,惊奇地发现了一个很特别的版面,整版的表格。仔细一看,竟是各个高校的招生信息。田惠明算了一下时间,距离高考仅剩下20天。
1977年10月21日,新华社、人民日报等新闻单位刊登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可是当田惠明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消息已发布了近一个月了。
除了领导让他到小白楼上班,似乎没有别的什么消息能够让他疲惫而麻木的神经兴奋起来。这一次,他被“电”到了。
“那种兴奋,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为了改变现状,脱离繁重的体力劳动。”田惠明说,“而且那个时候,知识不值钱,所以考还是不考,也需要下很大决心。”他担心,若是自己脱产学习,单凭妻子那点微薄的工资,该如何度日。但妻子很支持他,因为那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梦。
20天,时间太紧迫了。田惠明赶紧从旧箱子里翻出初中时代的教科书,又从街坊邻居那里搜罗了一些。“那个时候,书少得可怜,只有教科书,没有参考书,也没有复习大纲。”田惠明说。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啃书本,在工厂的水泥上画几何图形。
1977年12月11日至13日,田惠明在全国570万热血青年的人流中走进了考场。考试分四科,数学、语文、政治、史地,满分400分。田惠明考了315分。当年录取分数线是260分。田惠明参加了体检,满心欢喜地等待录取通知书,但是没有等来。这一次冬季高考,录取新生27.5万人,录取比例仅为4.82%。田惠明莫名其妙地落榜了。
1978年夏天,再度走进考场的田惠明终被中国人民大学二分校78级新闻系录取。田惠明不敢想像,这个即便是在梦境中也已远去的校园,如今自己竟置身其中了。“人大分校在北京西四丰盛胡同,由一所中学改造而成。两排平房,一个小操场,一座四层教学楼。”他说,虽然已时隔20多年,但一闭上眼,就能浮现当年简陋校园的场景。
可是,他上大学的情景却与初中时在学院路上看到的那一幕大相径庭。在他的自行车横梁上,多了一个儿童板凳。此时的田惠明已经是一个父亲了。
“每天早晨6点多起床,把小女儿从睡梦中唤醒,洗好脸,穿好衣服,把女儿放在自行车前梁的小板凳上,后架子上夹上书包,一路紧蹬。先是穿街走巷,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再飞似地朝学校的方向骑去。”田惠明说,每当这时,他就会想起学院路上大学生在白杨树底下骑单车的情景。只是,他永远不可能和他们一样了。
考试的时候很紧张。田惠明记得,晚上天热,小破平房的家中没有电风扇。他就拿个小板凳坐在路灯底下复习功课,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拿着书本。“有时候孩子尿了,我也不知道,孩子睡了,我也不知道。”田惠明说,“我经常陷入枯燥无味的国际共运史、政治经济学中,出不来,搞不懂。”
在中国人民大学二分校新闻系78届的40名学生中,只有两个是有孩子的。“抱着孩子上大学”,令田惠明有一种隐隐的尴尬。每天把孩子送到幼儿园,田惠明都要把自行车前梁上的小板凳卸下来,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藏好,下课后再装上,去幼儿园接孩子。
大学四年,田惠明的三口之家,靠着妻子微薄的收入,他每个月19.5元的助学金,艰难度日。“苦是苦点,但心里很充实。”田惠明说。
踩着稿纸做到副总编
毕业后,田惠明被分配到中国新闻社工作。从经济新闻记者做起,一步一步做到了新闻部副主任、主任,中国新闻社总编助理、副总编辑。
在新闻这条路上,田惠明走得很顺畅,他说自己是踩着稿纸做上来的。“这十几年耽误的时间太多了,因此不管是上学,还是工作,都是加倍努力,想做到最好。”田惠明说。而下乡插队、社会游荡、工厂做工,这些不堪回首的人世沧桑,在他工作后则显示出一种深厚的人生积淀,转化为他笔端流露出的特殊气质,“在新闻业务这方面,上路很快”。
二十几年来,他为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呐喊,为中国新闻事业改革鼓呼,目击长江世纪洪水,策划香港回归、澳门回归报道,创办《中国新闻周刊》,编撰业务书籍,钻研新闻理论,也曾随中央领导出访欧亚数国。
田惠明说:“除了下乡、进工厂,我一生从事的都是新闻事业,虽然没做过什么轰动的大事,没写过什么有影响力的大文章,但我常想,我曾为报道中国改革拼力鼓呼过,我曾为树立中国形象尽心尽力过,回首往事,问心无愧,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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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欧阳海燕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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