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4.28

在耕水田的时候，常常随着泥水的翻动，会出现一条鳝鱼，我总是懒得弯腰去捉，以为就一条么，不值得去捉。可是农村人却不同，一遇到就马上捉住，一天累积下来就是一顿美餐，而我却总是两手空空，回家吃辣酱。

吃什么菜我倒不在乎，可是这件事启发了我：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从一点一滴做起。我常常觉得劳动之余，所剩时间太少了，不可能再学习多少东西，放跑了不少宝贵的时光。须不知再短的时间，总可以记住一个词，一句话或练上几笔字吧。要想吃上鳝鱼，就得一条一条抓，要想学习一点东西，就得一点一点的挤，不能小看"从小事做起"的积累效应。

用她写下的一副对联来勉励自己吧：身在茅屋，胸怀全球；脚踏淤泥，放眼世界。

1972.5.2

在焦急的盼望和耐心的等待中，我终于收到了她的信，虽然我坚信它会来的，但心中还是像火烧似的按捺不住。

她告诉我，离别时，我注视她的目光那么深邃，给人的映像太强烈了（不能用深邃，应该用深情）。信中又写道 "只有共同的志向，求知的渴望和对同志赤诚的心，才使我们之间产生了势不可挡的情感。地位、社会舆论、名声、既得利益等各种人们司空见惯的绊脚石，怎能阻挡那感情的奔腾向前！这种感情为什么要压制？这是残忍。" 这些话写得多好啊，虽然有些天真，但年轻人需要有这种勇敢和真诚。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话的信心不强，但表达了她真实的心里感受。我们的前面将有许多"法海"在等待着，即便坚强的她，也有一种无奈。石头底下的种子已经发芽，还要经受人间风霜雪雨的考验。我不会起什么山盟海誓，但我的性格不会让我轻言放弃。一切都是可能的，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1972.5.4

"春愁夏悲都自惹"这句话，如果单指那种多愁善感而言，有一定的正确性，但有些东西并不是自惹的。我有一腔热血，想努力让他发出闪光，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往往遭到无情的打击。我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种打击对我来说是相当沉重的。

最近，关于知识青年的社论，电台广播了不少，如果都能按照社论所说的去执行该有多好啊，可是人们长期以来养成的宁左勿右的思想，有谁来管你在想什么？没有经过艰苦的环境和痛苦的磨练，又有多少执行者能设身处地的为你着想？没有一个明确的红头文件，将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无异于痴人说梦。

1972.5.8

在和小夏的接触中，发现他小小年纪，就对一般人存有极端戒备的心理，常常把别人普通的、无意的甚至是糊涂的行为看做是"手段"。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许是对的，但处处如此就有点不必要。

为什么他这么小就会有这种心理呢？想起鲁迅先生的一段话："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堕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由于出身问题，使我们经常受到各种刺激，这可以帮助我们认识社会，可是一旦把社会的本质忘了，就会产生过激的想法。小夏就是由于受到过多的这种刺激，才产生了这种条件反射。我想，真诚的友谊会使他感受到同志的温暖，思想的交流会激起他对生活的热爱，他会把他满腔的热情献给他所爱的人的。

1972.5.10

前一段时间，由于心情的关系，睡觉之前常常要抽上十多支烟，这似乎已成为习惯。因为烟要计划，在农村买不到烟时，只好抽农民自种的烟叶。一次实在没有烟了，专门走了四十里路到沙市，费尽嘴皮子，才买到四包烟，等走回知青点，只剩下了三包。现在我决心不抽了，晚上又无法睡眠。

干活时，有人递烟给我，我说我戒了，他们不相信，笑我说："你不过只是晚上抽一抽，哪有烟瘾？戒什么烟。"我似乎立刻感到了委屈，甚至想马上接过烟点上享受一下。这时侯，好像阿Q出现了，对我说："你多像我啊"。我不禁为之一震，头脑立刻就冷静下来。我明白这种不恰当的自尊，是要不得的，决定了的事，就按照自己的意志做下去吧。

1972.5.14

和农民们一起生活已有近四年了，我学习到了什么呢？他们有的思想进步，有的积极肯干，但也有的庸俗无聊，愚昧无知，他们的共同之处，也是最可贵的地方就是都能吃苦。

贫下中农思想发出的闪光，可以刺激我前进，也是我应该学习的；但在和一些人的谈笑声中，自己就像在污秽中回旋，什么"农村三大苦：踏车、日×、挑堰土"，一些不堪入耳的黄色笑话，充斥其间，连那笑声自己也感到是冷冷的，干干的。

人不能没有思想，伟大领袖毛主席说："严重的问题在于教育农民"。可见人并不都是十全十美的，也不是什么都可以学的，即便是贫下中农，说出的话也应当思量思量。在这次忆苦思甜的会上，大队的土改根子，老贫农德全伯在回忆旧社会所受的苦时，不知不觉的评论起某地主的家当是自己勤扒苦做干出来的，平常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农忙时却把肉拿出来请干活的人吃等等，颇有夸奖的味道，对目前有时吃不饱也有些怨言。我很吃惊，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所幸的是影响有限，我们都有自己的判断力，若有人认真起来，后果是很严重的。

1972.5.16

在信中，她告诉我，他们小组的一个男知青一直在追求她，说知道我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对这种事不必太认真。

是的，我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一旦陷进去，拔出来就很困难，正如很难使这种感情冲破那近于冷酷的外壳一样。

如果对这种真实"不必太认真"的话，那么对任何事都可以不抱认真的态度，做人的意义又在哪儿呢？我是要认真的想一想，是认真呢还是玩世不恭呢？她可以使我去奋斗，也可以使我走向黑暗，我至今才懂得爱情的力量。人生的铁幕已经拉开，竹幕也将揭去，要直面人生，正视淋淋的现实，需要勇气，需要冷静。

我说过，我们的感情是建立在思想交流的基础之上的，是超过了友谊甚至爱情的。当然，失去爱情是痛苦的，但我也绝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想说的话很多，提起笔来一连给她写了两封信，也不知她能否懂得我字面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