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市道里区知青办的大客车把我们送到三棵树火车站,下车后是蒙蒙细雨中的一片漆黑的夜暗,9月初秋凌晨的哈尔滨,冷风吹得人直打寒战 。我随着人流, 在同学簇拥之下走到火车站前。
雨浠浠沥沥地下个不住,这个位于市区东北部的小车站却是人山人海。准备出发的知青们,送行的亲友们,几千人都在夜幕与细雨之中不安地走动着,等待着。
检票的时间到了,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检票口很小,送站的人又多,拥挤不堪。送我的同学们有的在前面开路,有的在身后助力,我们艰难地穿过人群。忽听有人喊道:"开大门啦!"人们"呼啦"一下,朝车站的大门涌去。顿时,嘈杂叫嚷哭喊怒骂和着风声,雨声搅做一团,我们拼命挤过人群冲入站台,脚下帽子、衣服、行李包丢得到处都是,人们向靠站台停着的那列绿色长龙拥过去,每个车门口都挤满了送知青的亲友和家人。小伙子们在前面冲锋陷阵,年长的和妇女、孩子在后面干着急。"快到这边来!"一个同学在高声喊我,他已站在一扇打开的车窗前。我们飞跑过去,大伙七手八脚将我从车窗塞进去,然后把我的东西又递上来。这时车厢里也是大呼小叫,占住座位的小伙子们,在呼喊着自己的熟人。人群中我看见了张景华,急忙喊他过来,他是我们一个学校的同学。我俩刚好占了靠车窗的两个座位,把东西忙忙乱乱地扔上行李架,坐下来擦擦汗水,喘着粗气把头探出窗外。我的几个朋友还站在窗前,此时天已朦朦发亮,雨也小了一些,我看见他们的身上都湿了。
"你们回去吧。" "一路平安。" "到了地方尽快给我们来信。" "一定。"看着几个少年时代的朋友在夜雨中依依不舍,心中涌起一股难言之情,从兜里掏出一个红皮小本子,在上面写下几句话:
“别时容易见时难,胸中如有千万言,今日上征途,明朝凯歌传!”
将这一页纸撕下,递出窗外。几个人借着站台上昏暗的灯光凑在一起看。
"同志,让给我们一个靠窗的座位好吗?"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我和景华回过头,只见一个姑娘在我们身旁婷婷玉立,她梳着齐耳短发,笑盈盈的脸上一双俊眼闪闪有神,草绿色的军装里露出花衬衫,更显得肤色洁白而富有光泽。"我们也要和窗外的亲友告别呀。"她身后还站着一个姑娘,扎两条短辫,脸色略黑,浓眉大眼,略显拘谨。我和景华急忙站起来,"给我们一个靠窗的座位就行,正好,你俩坐这边,我俩坐那边,谢谢啦!"景华坐在我旁边,她俩坐在对面,急急地竞相探出头去,窗外已挤上一群她们的亲友和同学来。
送知青的人都下了车,车站值班员举起了旗子,站台的一道长长的铃声划破夜空。同学们纷纷上前和我握手,车动了一下,整个列车里和站台上骤然响起一阵撼动人心的啜泣之声。上千只手臂从车窗里伸出去,上千只手臂从站台伸向列车。列车徐动,车下的人追逐着列车,啜泣变成了一片哭喊。车轮滚滚,无情地拉断了车上与车下之间连接的数千只手臂,一声长长的汽笛淹没了哭喊声,列车向着雨雾蒙蒙,微微发白的东北方急驶而去。再见了,故乡。我心中默默地说,并永远地记下了这一时刻:1974年9月14日凌晨4时3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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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杨立伟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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