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山倒"的吼声在山坳子里回荡
文/东北兵团战士 北京 陈立成
从小到大没见过森林,不知大兴安岭有多大,气候情况如何?更不知道那片森林都有什么树种。
到东北的第五年,我们47团的一部分兵团战士到大兴安岭甘河林业局属地伐木。那个经历真让我对大兴安岭的森林开了眼界。
身临其境,那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林海。树木长得密的地方,大树小树为了争得阳光个个都长得笔直,树杈也少,就跟电线杆似的。
光线从树的缝隙处斜插进来,像披了层薄纱,很美。
大兴安岭的森林里70%是落叶松和白桦树,偶尔也能看到塔松。万木凋零的时候就塔松最绿,每当望见它就会想到陈毅在梅岭三章里写的那首诗: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那时候每当想到陈毅的这首诗,心里就凭生出一股英雄气,觉得我们每个人都像雪中的青松,觉得能在祖国边陲做贡献很是自豪。这首诗常常给艰苦岁月中的我们带来鼓舞。
走在森林中,脚下的枯枝败叶不知铺了多少年多少层,脚踩上去厚厚的,异常松软,耳畔偶尔有鸟鸣。山上的清泉在我们营地附近汇成一道小溪(不如说我们是逐水草而居),小溪哗哗地流淌常年不冻。我们曾经在营房的帐篷里挖个地坑,井里就会灌满从山上流下来的泉水,我们管这叫"空山水",食堂做饭做菜我们洗脸刷牙洗衣服都从里面舀。
初上山,看到当地林场工人一手抽烟,一手提着油锯,围着树转一圈儿,树就被伐倒了,大家对他们的手艺骂着粗话表达着羡慕和佩服。后来我们也使上了油锯,很快我们也能学着一手抽烟,一手提着油锯干活了。
老林场的放树规则是在树身上开上下锯口。先开1/3进深下锯口,再在另一个方向开2/3进深上锯口,这样放树安全但进度慢。知青干熟练后就开始创新,不再拉上锯口,一人拿着电锯转圈儿锯,一人用撑杆顶着树的另一侧,树快要伐透的时候给一点力量,想让它往哪边倒就往哪边倒,进度很快。有时我们伐着这棵树,眼睛就瞄着下一棵了,这棵树刚倒地,那棵树就紧跟着也开始倒。当然,前提是树不能太粗,否则锯不透。
大兴安岭冬天日照时间很短,上午9、10点钟天才亮,下午有时2、3点钟天就黑了,能干活的时间也就几个小时。加上年轻有的是力气,一天伐上百立方米的树木,也就是2、30米高的树,要伐倒100棵左右,但我们不觉得有多累。
伐木的时候转盘据的轰响在满山凹子回响,"迎山倒!"、"顺山倒!"、"横山倒!"的呐喊此起彼伏,响彻山谷,用以提醒周围的人大树倒地的方向。抬着木头时那些号子至今想起都令人热血沸腾:"哈腰挂呀么,嘿呦,撑腰起呀,嘿呦,慢慢走呀么,嗨哟!"……
还记得当时运木的场面,有的是用牛从山上往下拉截好的木头。从山上往下拉木头特危险,有时候牛跑得慢,树很重,在下坡时惯性大,树如果追上了牛就会把牛的腿撞折。而这些立下了汗马功劳的牛一旦腿折了,必须得杀掉,他们和马一样都是必须站立着的牲畜。大冬天的它们无法活动了必然冻死。凡是有经验的人都会知道,上山十头牛,收兵损一半。
有时不仅要用牛拉木头,也要用人抬木头。
抬木头的工作很累,前不久听说北京战友王瑞云也上山伐过木,我很是吃惊,她是女性啊。那木头抬在肩上行走非常吃力,大多数肩膀都压出过茧子。压来压去我的左肩膀也能负重了,因为战友中能用左肩膀抬木头的人太少了。估计那次伐木使很多战友都停止了长个,一点也不夸张。我离开北京时身高1.73米,几年过去,到东北才长了两公分就再也没长过个。
那时候我们特熟习毛主席关于生命的教导:"要奋斗就会有牺牲。"
那一年我们连队出了事故。一个兵团战士在伐木时,树木的倒向出了意外,他被砸倒了,是位哈尔滨的知青。
得知消息,我们坐着汽车就往山下的医院奔。一化验我才知道自己是O型血,与白求恩大夫支援中国革命的血型一样。后来血够了,没轮上我献血。后来这个知青出院了,但成了植物人。
伐木的时候,连队纪律很严,不让走远,怕知青在林子里迷路或碰上野兽。
同去的北京战友庄家滨个子大但年龄比我们都小,到东北时,我们16、7岁,他15岁。一天他和另两位战友在林子里迷了路。
记得那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们看到老连长急得跟张飞似的,原来庄家滨他们为了到森林里找柳树做菜墩子当天没有回来。
那时当地流传着一句顺口溜"一柳、二椴、三杨木"。我们知青回家带不起鹿茸等东北三宝,就纷纷用大锯把柳树锯成段子,有15-20厘米厚,再把凸凹不平的锯口加工平整,就是一个很不错的菜墩子,样子虽原始但很耐用。我本人就往北京给亲友带回过7、8个菜墩子。
为了找柳树,这三个人顺着山沟子往水边走,走得时间长了,转了向。
三人一夜未归,连长带着人在附近找了一大圈儿。
第二天傍晚,大家正在针对走失事件开全连大会,只见他们三个人低着头灰溜溜地进来了。原来他们迷路后没吃没喝,又冻又累,只抱着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身上也没带钱。幸遇到一位林场职工指路,才从甘河的上游坐火车回来,人家还给他们一顿饱餐。记得老连长一脚踢过去,虽没踢着,但他们连声都不敢啃。林子里迷路,性命关天,老连长能不急吗?但回过头想想,将近半年的伐木生活,没地方去,我们一次山没下过,连收音机的信号都收不到,生活多么地枯燥啊。后来庄家滨当了几年的海员,很过瘾地把世界走了个遍。
大兴安岭的冬天很美。
那年林子里经常下雪,树林子没有叶子的遮挡,天上大雪纷纷扬扬,大雪片子砸得人睁不开眼,地上也白茫茫的。雪下得次数多得记不清,一场连一场,连绵不断。
大雪落在地上不化,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喀哧喀哧"地做响。在不下雪没风的时候,大兴安岭静得一点杂音也没有,积雪踏上去的声音清脆极了。
在雪地上经常能看见不知什么动物留下的脚印,有的人说是熊瞎子的脚印,还有人说是长着大白屁股的狍子来过,还有人说是"四不像"动物的脚印。
而大兴安岭的兔子浑身雪白,一根杂毛都没有,眼睛瞪得红彤彤的,在雪地上非常好看。这些兔子每只都有十来斤重,它们的小脚印是一串串的,我们认得。兔子身手敏捷,但它们走路有个习惯,老走一条道儿,从什么地方来的就一定会按原路返回。知道了这个规律,我们用细钢丝绳做成套,下在它的归路上。兔子上套后会拼命挣扎,套子是越挣扎勒得越紧,兔子很快就没气儿了。兔子跟麻雀似的,气性很大。我们伐木时抓到过活兔子,想养着它,但是它不吃不喝,很快就不行了。试着养了几次野兔,没一次养活过。
最机灵的还是那些松鼠,每当树木放倒时,会有松鼠从树上掉下来,个头很大,每只差不多都有半尺多长,但它们的身手太敏捷了,很难抓到。
大兴安岭别刮风,一刮风就觉得景致不美了。一是出门睁不开眼,二是声音不但不美,而且还瘆得慌。风真的能掀起林海松涛,那声音听着像狼嚎鬼叫,这时候就怕突然有一条狼或狗熊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东北伐木都是在冬天。冬天一是农闲,二是可以将树木从很硬的地面上拖下山,还有就是冬天树木水分少,有点水分也被零下5、60度的严寒冻硬了。
被冻硬的密密匝匝的枝杈一碰就碎,在树木倒地和拖拽的过程中,树杈劈里啪啦的又被刮掉得差不多了,到达码放木头的"楞场"时,基本就成了光秃秃的树干了。要是在夏天,树木水分大、份量重还不说,那树枝特有韧性你使劲撅都撅不折。
每当刮风或下大雪的日子,我们就停工了。因为风大掌握不了树倒的方向,下大雪的日子没太阳,天黑沉沉的不容易看清目标。
帐篷里的汽油桶装满了一劈四半的圆木绊子。汽油桶的铁皮被烧得通红,每个人进帐篷就穿单衣。床是用小树杈搭的,床上铺的草下面都是冰碴子,但屋子里的热气往上走。
不出工时,大家就穿着裤衩背心在床铺上打扑克、下象棋,我下象棋的技艺都是在那时候练的。我们管打扑克叫"归楞",就是把赢的烟卷像码圆木一样码放在自己面前。我们打牌时有几个不爱说话的知青就靠在被子上想心事。庄家滨心事很多,他特别顾家,平时省吃俭用把钱都寄给父母,这钱都用在父母福建的老家盖房子上了。
任务完成的出色,林场支援兵团很多圆木,团里拿它盖房子、做家具。参加伐木的每个人也都收入颇丰。我们规定任务是40立方米,超额一立方米给奖金四毛钱。每月能挣到150多元,待遇够高的,是北京工人工资的3、4倍。
不过说起伐木,我脑海中总会想起这句话"贪污浪费极大犯罪"。上个世纪60年代之前出生的人大概都记得这句毛泽东主席的最高指示。
上级要求我们贴着地皮伐树,一是为了不浪费木材,二是拖拉机行驶障碍少。遗憾的是我们没按要求去做。大兴安岭日照少,树木生长得慢,一年只有几十天的生长期,一棵树木百年成才。听说大兴安岭林区十年前实行封山育林,退耕还林的国家政策。我和几位战友真想回去看看那里的变化。
我们上山的时候是1974年的11月3日,下山的时候是第二年的3月8日。
东北的春天来得晚,北京三月很多花儿就开了,而大兴安岭的树木和野花叶子六月才绿,下山时那里还是银装素裹。
在东北建设兵团前后生活工作战斗了八年,从国防施工挖山洞、到大兴安岭伐木、到被挑选到新建成的水库巡逻,还有打山火,等等。这些都给我留下了一生难以忘记的记忆,那是一段火热青春的岁月,是对我逝去的青春一种补偿吧。
大兴安岭将近半年的伐木生活,留给了我深刻而美好的感受。没想到,回到连队有一件令人郁闷的事情正等着我。
我的同班战友,我们一同躲过石洞塌方险情的患难朋友张建退转到天津大港油田"曲线调动"了。临走他给我留下一封信,详述了战友情谊和惜别的心情。我还给他带回了一个柳木菜墩子,但他用不上了。
2009年2月5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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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陈立成
编辑:
刘延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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