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在论述博古强留瞿秋白在中央苏区等死的问题上,除了引用张闻天在延安时期的相关回忆,以及吴黎平在二十多年前的相关回忆外,没有提出任何有说服力的论据。张回忆说,长征前“高级干部(的去留),则一律由最高‘三人团’决定”。瞿秋白曾向他要求同走,他表示同情,便向博古提出,“博古反对”。吴的回忆说,他听到“中央局决定”不让瞿秋白同志走,心里很难受。一方面请毛泽东给中央局说说(改变决定),毛泽东说他说过,“但他的话不顶事”。一方面向张闻天同志提出了同样的请求,“闻天同志说:‘这是集体商量决定的,他一个人不好改变。’”王先生希图通过这两个例子,使人相信:瞿秋白“不得不留”,就是博古在作梗。其实,这两个例子并不能佐证王先生的观点。第一,无论是张闻天的回忆,还是吴黎平的回忆,都明白无误说明:长征前夕高级干部的去留,是由党的领导机关集体研究决定的,而不是由博古一人操控的;第二,博古在组织上决定高干的去留后,不管何人说项,都不再作有违组织决定的改变,正好表明他是个组织纪律观念和原则性都很强的领导人(当然,因为这一点,也一定程度地导致了他的教条主义错误);同时也正好给他的“黑面木偶”的外在形象,作了本质方面的注脚。
最后,瞿秋白在得知他被留下时的反应,尤其是他在红军主力撤离中央苏区后,忠实而积极、以至奋不顾身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时的出色表现,也从一个侧面否定了王先生加于他的“不得不留”的说法。
在瑞金和瞿秋白是“挚友重逢”的、时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国民经济部部长的吴黎平(即吴亮平),长征前夕曾请秋白到他家吃饭。其时秋白已经知道自己被留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面对曾经朝夕相处、而今一旦分别的战友、同志,不免有很浓的离情别绪。然而,这情绪加酒劲并没有使他消沉。吴黎平回忆道:“他奋激地说,你们走了,祝你们一路顺利。我们留下来的人,会努力工作的。我个人的命运,以后不知怎么样,但是可以向战友们保证,我一定要为革命奋斗到底。同志们可以相信,我虽然历史上犯过错误,但为党为革命之心,始终不渝。”[23]秋白的这番表白,无疑出自他坚强的党性和对革命终将胜利的信心,同时也应视为他对自己被留下坚持斗争的理解和自觉执行。这既有他的一贯言行实践可以作证,更有他此后的斗争业绩和风范可以说明。
前文已提到为掩护红军主力秘密、顺利撤离中央苏区,中共中央要求《红色中华》报一如既往地出版发行。瞿秋白临危受命,强支病体,坚持报纸的照常出版。没有稿件,他发动身边同志都来写,自己也常在昏暗的油灯下撰稿、编稿。人手不够,他还兼任校对等。在种种不利的条件下,他依然尽力把报纸办得生动活泼、图文并茂,刊登了许多具有很好的宣传作用的诗歌、散文、曲艺、漫画作品,其中不少作品经过他精心修改。《红色中华》的照常出版,为蒙蔽敌人,掩护红军主力突围转移,做出了卓越贡献。
在做好报纸的出版发行的同时,瞿秋白还带领留下来的高尔基戏剧学校、工农剧社和红军学校的部分文艺战士,组成火星、红旗、战号三个剧团,分别在各自划定区域进行巡回演出和帮助群众生产及开展文化活动。这对于鼓舞苏区的民心士气,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在这方面,瞿秋白也主动出谋划策、身体力行,如组织会演、筹办道具、编写剧本、辅导战士学习等。他是个病人,但他仍然尽量不要别人照顾,因而受到大家的尊敬与赞许。
当瞿秋白自觉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他埋怨过组织上让他“不得不留”,而“心寒到了极点”吗?我们又能认为他的留下是王文语境下的“不得不留”吗?
瞿秋白英勇就义,不是博古中央或博古“借刀杀人”,而是日本帝国主义“借刀杀人”。秋白死得其所,永垂不朽。
王文开宗明义破题,“瞿秋白因了这1934年的不得不走与不得不留,才有了1935年的被捕与被杀”——终于“不得不死”。在王先生看来,瞿秋白之被捕与被杀,“不得不死”,完全是博古们或博古挟嫌报复,“借刀杀人”所致。
王先生的这个逻辑推理,乍一看严丝合缝,无懈可击。然而,由于这个推理的两个前提都不成立,其结论也就不能成立。
要恰如其分地理解、评价瞿秋白的死(站在共产党的立场、人民革命的立场来看,瞿秋白死于敌人枪弹之下,是牺牲、就义,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死),其实并不难。共产党人既以实现国民革命目标为最低纲领,以实现人类最美好的社会——共产主义为最高纲领,就不能不用自己的心血汗水以至生命为代价,去唤醒、组织、武装人民大众,同压迫自己的敌人作斗争。这就是“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经典之论之所由。
瞿秋白出身于破落的封建士大夫家庭,自幼目睹社会的种种不合理现象,成人后即抱改造社会之志。他参加了五四运动,1920年秋便去了十月革命的发源地——俄国,次年秋又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使他很早就开始接触、研究马克思主义,并终生实践之。他深知,要实现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终极理想,“客观上无论如何也逃不了最尖锐的阶级斗争,以至无产阶级专政——也就是无产阶级统治国家的一个阶段”。[24]如此尖锐、剧烈的社会革命,无疑要有一部分自觉的牺牲者。瞿秋白自己就甘心做这样的牺牲者。为了理想,“他能够毅然决然抛弃属于他的原来的阶级的一切——温暖的家庭,相当优越的地位,对于旧的事物(如做旧诗词和刻图章之类)的癖好——转变为真正的人民战士,转变为优秀的布尔什维克,到最后为无产阶级而贡献他的生命”。[25]无论是在严酷的白色恐怖笼罩下从事党的地下工作,还是在艰苦的物质条件下做着苏维埃的各项事情,瞿秋白都以对党对人民对无产阶级革命的无限忠诚,奋不顾身。他在突围转移途中被敌人捕获后的表现,是他的崇高理想和革命精神合乎逻辑的发展与体现。如此共产党人、革命志士的视死如归,怎么可能跟“不得不死”这样被动、消极的心态和遭际相提并论呢?秋白地下有知,肯定会对王先生的这种“抱不平”提出严正抗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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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曹春荣
编辑:
刘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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