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大师钱穆:如何研究中国通史?
2009年05月14日 11:00凤凰网历史综合 】 【打印已有评论0

编者按:在许多人看来,历史学并非什么神秘繁杂的学问,门槛之低,令许多学识尚不及自己的“专家”、“学者”侧身其间,很多简单的人情道理,偏要写得矫情无比,久而久之,便觉得历史根本算不得学问,自己只要稍动动脑子,那些人,那些事,便一目了然,并不需那许多人聒噪。

诚然,历史学的特性决定了他不可能像自然科学一样,一是一,二是二,但它也有学科本身的规律乃至尊严。我们可以批评一部分人毫无根据的胡说,也可以斥责一些人缺乏逻辑的胡乱推理,但若将历史学本身等而下之地理解为“戏说”,那只能说,我们并不比那些害群之马明白到哪里去了。

事实上,历史学本身的博大精深,并非只在于汗牛充栋的史料,同样得益于历代史家竭尽心智的思辨。有基于此,凤凰网历史频道将陆续推出一些史学大家的经典著作选摘,为大众提供一些戏说、猜想之外的正经历史研究。让人们知道,象牙塔中居住的研究者们,并非像我们平日耳熟能详的“走穴者”一般不堪。

钱穆先生字宾四,生于清光绪二十一年(民国前十七年)六月初九日(阳历七月三十日)。先生自幼天资聪颖,刻学苦读,十八岁出任乡村小学教师。三十六岁发表“刘向歆父子年谱”一文,以辩驳康有为“新学伪经考”之误言,震惊北京学术界。同年任燕京大学讲师,讲授国文。民国二十六年转任北京大学历史系教师,为先生讲授史学之始。民国三十八年先生赴港创办新亚书院。四十四年应美国耶鲁大学东方学系之邀,在该校讲学半年,并获耶鲁大学颁赠名誉博士学位。五十六年秋,先生与夫人返国定居于台北外双溪之素书楼。五十七年膺选为中央研究院院士。七十五年受聘为总统府资政。民国七十九年,钱先生迁出素书楼,是年八月卒于台北市杭州南路自宅,享年九十六岁。八十一年,夫人奉先生灵骨,归葬太湖之滨。

中国历史研究法之序

近人治学,都知注重材料与方法。但做学问,当知先应有一番意义。意义不同,则所采用之材料与其运用材料之方法,亦将随而不同。即如历史,材料无穷,若使治史者没有先决定一番意义,专一注重在方法上,专用一套方法来驾驭此无穷之材料,将使历史研究漫无止境,而亦更无意义可言。黄茅白苇,一望皆是,虽是材料不同,而实使人不免有陈陈相因之感。

此书乃汇集八次讲演而成。在一九六一年,香港某一学术机构,邀我去作讲演。历史研究法之大总题,乃由此机构所决定。我则在此讲题下,先决定一研究历史之意义,然后再从此一意义来讲研究方法。故我此书,实可另赋一名曰中国历史文化大义。研究历史,所最应注意者,乃为在此历史背后所蕴藏而完成之文化。历史乃其外表,文化则是其内容。

本此主要意义而分本讲演为八题。最先是讲如何研究通史,最后是讲如何研究文化史。其实文化史必然是一部通史,而一部通史,则最好应以文化为其主要内容。其间更分政治、社会、经济、学术、人物与地理之六分题,每一分题,各有其主要内容,而以文化为其共通对象与共通骨干。

每一分题,在其共通对象文化大体系之下,各自地位不同,分量不同,其所应着重之材料与其研究方法亦随而不同。读者勿忘我此八番讲演之主要意义所在,自将可见我此所讲,语语有本源来处,亦语语有归宿去处。

此一讲演集,先由我一学生叶龙君记录讲辞,再由我整理润饰。一九六一年底,曾在香港出版。惟初版后未再付印。此版乃是在台之第一版,内容一如初版,只在不关紧要之文字上稍有些少之改动。因初版并为有序,此版特为增入,以稔读者。

一九六九年四月钱穆自识于台北外双溪之素书楼

附识:

此书多年绝版,今整理重印,略有增润。并附录早年两文:《略论治史方法》、《历史教育几点流行的误解》于后。

第一讲 如何研究通史

本书总讲题是如何研究中国史。这是第一讲,讲题《如何研究中国通史》。但讲这一题目,容易流于空泛肤浅。请诸位原谅。

让我首先问为何要研究中国史?简单回答:“中国人当知道些中国史”。这是一项极普通极基本的道理,我们应当承认。昨天报载美国前总统杜鲁门发表谈话,主张美国青年应多知道些美国史。同样,每一个国家的公民都应该知道些关于他们自己本国的历史,中国人应该知道些中国史。中国史讲的中国人之本原和来历,我们知道了中国史,才算知道了中国人,知道了中国人之真实性与可能性,特异性与优良性。我们也可说,知道了中国史才算知道了我们各自的自己。譬如我们认识一位朋友,总不能单在他的高矮肥瘦上去认识,当然该知道一些他以往的历史,如他的姓名、籍贯、学历、性情、才干等,我们才算是知道认识了此朋友。我们是中国人,只有在中国史里来认识我们自己。不仅要认识我们的以往,并要认识我们的将来。若非研究历史,即无从得此认识。

历史有其特殊性、变异性与传统性。研究历史首先要注意的便是其特殊性。我们以往的传统,与其他民族有变有异,有自己的特殊性。没有特殊性,就不成为历史。如果世界上一切国家民族,都没有其相互间的个别特殊性,只是混同一色,那就只需要,亦只可能,有一部人类史或世界史便概括尽了。更不须,也不能,再有各国国别史之分。

其次,历史必然有其变异性。历史常在变动中进展。没有变,不成为历史。我们读小说,常见说:“有事话长,无事话短。”所谓有事即是有变。无变就不见有事。年年月月,大家都是千篇一律过日子,没有什么变动,此等日常人生便写不进历史。历史之必具变异性,正与其必具特殊性。我们再把此二者,即特殊性和变异性加在一起,就成为历史之传统性。我们研究历史,首先就当知道历史的三种特性。

现在再讲中国史和西洋史有何不同。据我个人意见,至少西洋史是可分割的,可以把历史上每一个时期划断。如希腊史和罗马史,两者间就显可划分。以下是他们的中古时期,这又是一个全新的时期,与以前不同。此下则是他们的近代史,现代国家兴起,又是另一段落了。如此划分开来,各有起讫。而中国史则是先后相承不可分割的,五千年一贯下来,永远是一部中国史,通体是一部中国史。战国以后有秦汉,决不能和西方之希腊以后有罗马相比。这显然见得双方历史互有不同,此即是我上面所指述的历史之特殊性。但此处当注意者,我们只可说,西洋史可分割,中国史不可分割,却不能说中国历史没有变动性。我们只能说,西方历史的变动比较显而在外,使人易见。中国历史的变动,却隐而在内,使人不易觉察。我常说,西洋历史如一本剧,中国历史像一首诗。诗之衔接,一句句地连续下去,中间并非没有变,但一首诗总是浑涵一气,和戏剧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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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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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钱穆   编辑: 刘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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