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是语文老师教的,但不妨碍她们走向职业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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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是语文老师教的,但不妨碍她们走向职业球场

本文 Key message

[1] 语文老师教足球

[2] 漫山遍野地,帮学生找喝醉的家长

[3] 男孩踢不过女孩的原因找到了

[4] 登上欧洲球场的大屏幕

[5] 居然见到了娜娜(赵丽娜)老师

近些年来,信息传播的洪流中,关于“小学女足”的报道间或闪现。所有的故事中,都有两个共同点:这些球队都来自于偏远的山区或者基层的农村,是实实在在从物质贫瘠的足球荒漠里开出的花朵。而孩子们的背后,都会有一个带着理想主义气质的老师,做球队的教练。

贵州元宝小学女足和她们的主教练徐召伟,同样属于这种“模式”。

从徐召伟的微信ID上,就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区别于“足球教练”的东西——“培尔金特”,那个易卜生诗剧里富于幻想、放浪不羁、用毕生时间去追寻人生终极意义的浪子——他说,契合自己学中文出身的气质。

“语文老师教足球”,或许是徐召伟身上种种“违和感”最终集大成的体现。这个身高不到1米7、体重却有200斤的“大胖子老师”,肤色黝黑,面相上带着一点威严,在小小的足球场上粗声大嗓,但在日常生活中却不是那种心宽体胖的糙汉。在山区支教15年,他所关心的事远远不止眼前的校园、县城与大山,聊天时常常会从文学作品里引经据典,理想和浪漫的气息匹配着海拔1500米山区小学朴素的背景,有着很强的感染力。

🟧 徐召伟给学生上语文课

2005年,大学毕业的徐召伟进入社会,干电话销售,试用期没做成一单,去报社应聘,也没有成功。在工作上找不到人生价值的时候,他看到了支教的广告,“那时候想法简单,就想做有意义的事情,学中文的嘛,看了故事就想去支教”。

支教的第一站是丽江泸沽湖的山区小学,千里迢迢,远离家乡,又是高原。有的志愿者水土不服,有来了一天就走的,也有待了一周就走的。但对于徐召伟来说,“当你决定在一个地方待下去的时候,这个地方就没有所谓的适不适应的问题,我给自己的答案是我到哪里都能待下去,那些生活习惯慢慢都会接受的,就像第一次吃到酸汤(不适应),十几年下来,我就接受了,觉得它很好吃,这是态度问题”。这种强大的适应能力或者遗传于他的父母——他们曾是当年的“盲流”,从河南老家一路走到新疆谋生,没有粮本,孩子上学要比当地的孩子多花许多钱。

那时支教没有任何生活补助,学校提供食宿,每天过最简单的生活,陪孩子上课,陪孩子唱歌跳舞。徐召伟教三年级,一个班才6个孩子,2个男生、4个女生。清贫的生活有简单的快乐,下山吃一盘2块钱的葱花炒豆腐都觉得好吃得不行。

那年徐召伟生日,午餐是清水煮萝卜缨子,到了晚上,当地的老师买来一只鸡,用从山里挖来的党参、当归给他炖了,就是一顿隆重的大餐。有次他从海拔3000米的学校下山去办事,办完事上山的车已经开走了,“暮色黄昏,我看着镇子上的人都在收拾东西,店家关门的关门,我站在路上,瞬间不知道自己去哪里了”。在镇子上住一晚要15块,兜里只剩5块钱的他本来已经准备徒步爬山,花2个小时穿越原始森林,幸好遇到学校那个村子的书记,带他住了一晚。

从丽江出来,徐召伟继续去贵州同仁支教。因为区别于本地老师的身份,山里的孩子都愿意跟志愿者们亲近,没有什么戒备,徐召伟他们也是用心用情,既是孩子们的老师,也像孩子们的大朋友。天天被孩子们围着,就有了感情,有次徐召伟在路边,莫名假想自己要离开孩子的情形,眼泪就掉下来了。

于是一干就是7年,直到2014年8月,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徐召伟才不得不回新疆老家,边跟着父亲在工地上干零工边找工作。在山里“脱离社会”太久,工作难找,他越发怀念贵州山里的那份简单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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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都公益机构的大学同学听说他郁郁寡欢,就又帮他寻找支教的机会,说这次可以每月有1000元的补贴。于是在2014年,徐召伟又一次告别父母,踏上了来贵州支教的路。

那次回来前,他加上了大方县元宝小学王文光校长的微信,本来先去了印江县,发现支教的老师人手充足,王文光便在手机里说,自己的学校孩子多,老师缺得厉害,都开不了课。徐召伟当然想去更需要自己的地方,就拖着行李来了大方县,进山找到了元宝小学,才发现这个小自己7岁的校长,是个李云龙式的家伙——这里老师够用,但他还是希望能有更多。

来都来了,“也不能背着包再回去”,徐召伟便安心留在了元宝小学教书。从大方县城去小学要走不短的山路,逢雨雪天气,离学校5公里处的“九道拐(连续9处急弯)”让新手司机错车时发怵。

🟧 九道拐

这所小学覆盖周边山里的2个村子,10来个村组,200多个学生,走读,家远的孩子每天上学要走2个小时的山路。他从三年级带起,做过五六年级的班主任,看到日记、作文写的好的孩子,还会额外指点和引导。

提高教学质量之余,他还要管图书室、教研组、少先队、广播室,所有工作几乎都是一个人扛在肩上。这里的孩子大多是父母外出务工的留守儿童,所以有时学生家里有了麻烦,也需要老师帮着解决,比如哪个孩子的家长酗酒不知道醉到哪里去了,徐召伟就得跟着漫山遍野去找。

元宝小学与徐召伟的命运转折点,出现在了2017年。那一年,大方县要举办首届“师生体育艺术节”,活动里有足球比赛。

和许多80后一样,徐召伟从17岁开始,看着罗伯特巴乔、罗纳尔多和雷科巴这些意甲联赛的球星们,成了一个资深球迷,技战术这些都懂。后来有人为元宝小学捐来了足球,孩子们爱踢,徐召伟也跟着在学校那个简陋的篮球场上踢,于是学校里就有了“两颗球”的笑谈。

🟧 元宝小学原来的球场

听说县里要搞比赛,又正好有人想给学校捐建一个足球场,徐召伟找到王文光说,老王,我们把足球队建起来。男队招了十几个,女队招了十几个,都是五六年级的孩子,个个能跑,先是由徐召伟天天在土包、水泥地上训练。他在网上下载各种足球教学视频,自己先学,用他的话说,复杂的动作技术他示范不了,但基本的传球、配合还是没问题的。元宝小学原本只有个简陋的篮球场,足球队拉起来了,外面的公益捐助也来了。一块小小的五人制足球场在比赛前建好了,徐召伟教得认真,孩子们学得也认真。

前前后后训练了2个多月,元宝小学男女足球队在“师生体育艺术节”上亮相了。刚开始的比赛,徐召伟只是抱着带着孩子出去玩玩的心态,但踢着踢着,发现自己的学生们水平并不比镇上、县上的孩子们差。他带着孩子们越踢越有信心,男队一路全胜,女队虽然开始受挫,但也很快找到了比赛的感觉。最后,元宝小学一举包揽了比赛的男女足冠军,拿下了2个“金球奖”,1个“金靴奖”。

🟧 当年被网友转疯的元宝球队“笑脸足球”

元宝小学足球队在大方县乃至毕节市都出名了,马上就有初中找过来,想要录取走一些队里的孩子。这个头脑一热带来的成功,让徐召伟和王文光意识到,他们可能为自己的学生,打开了另外一条人生通道。大方县那时还是国家贫困县,教育资源分配不平衡,山里的孩子虽然有靠读书上大学走出去的,但终归是少数,底子不好的孩子,即便努力,成绩提高也是有限。既然足球能让孩子有更好的升学机会,那么对足球队进行长远规划,就成了必要。

王光文和徐召军为学校申请了全国足球校园示范校的资格,靠着比赛成绩,开始扩大足球队的规模,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各个年级都建立球队,从各个班开始选人,最终,女足有60人,男足有30人,加在一起,已经涵盖了全校学生的1/3。

当然,想参加足球队,学习也不能荒废,徐召伟会吓唬孩子说,考试成绩不好,就会被开除——但实际上,成绩好的孩子,往往踢球也好,几年下来,球队也没真的因为成绩刷掉过几个孩子。既然能为孩子将来多个出路,家长们也支持孩子踢球,山里人家重男轻女,很多男孩都被外出务工的家长随身带去了城里,留在家里的女孩更能吃苦,练着练着,男孩们就踢不过女孩们了。

2018年,球队有12名队员,被县重点中学以体育特长生录取。他们到中学还要继续训练比赛,没有教练,中学就请徐召伟兼任。那一年徐召伟像一个陀螺,每天教课之余,中午带孩子们训练1个小时,下午3点半到5点训再练一次,然后冲到食堂扒一口饭,就得赶紧去校门口坐上来接他的摩托车,赶去山下县里的中学,带队进行5点半到7点的训练。

他的忙碌也没有白费,那一年,中学球队拿到了县里的第一个足球冠军。有时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山上时,就会发现有小队员为他收拾好了屋子,叠好了衣服,还会用鸡蛋和面粉坐成当地人吃的粑粑,悄悄摆在他的柜子上。这个快40岁的男人,偷偷抹起了眼泪。

在徐召伟的规划下,元宝小学足球队越来越有模有样,早晨、中午、下午都会训练。有上学路远的孩子耽误训练,徐召伟就想着,球队得有个宿舍了。

学校是个弹丸之地,住校显然不现实,2019年,徐召伟只能自掏腰包加上花呗、白条,为孩子们租下了学校旁边的民房,还亲自管起了孩子们的一日三餐。

他支教多年的经验是,在山里“放养”的孩子们,跟城里的孩子相比,在卫生习惯方面不好,去镇子上,进屋拖鞋、上厕所用马桶,都会让他们有些自卑。如今把孩子们安置进宿舍,他就可以教孩子们养成刷牙、洗脸、洗脚的习惯,学会自我约束,培养集体意识,学会照顾别人的感受。此外,为了让小队员的营养跟得上,徐召伟开始天天下厨给孩子们做“百家饭”。

元宝小学足球队在这一年也走得更远了。年初,女足去了浙江金华,参加全国小学生校园足球邀请赛。出省后的第一场比赛,遇到水平更高的对手,输了,没上场的女孩子们眼里噙着泪,唱着徐召伟给球队写的队歌,一直为场上的队友们加油。后面的比赛里,山里的女孩子们踢出了自己的狠劲和精气神,最后拿下了邀请赛的甲组二等奖。

之后,小队员们见到了中国女足的队员,其中两名队员又与国内鼎鼎有名的海南琼中女足有了交流。这一年夏天,徐召伟的付出得到了肯定,他被邀请去现场观看了欧国联决赛,比赛之前,介绍元宝小学女足的视频,播放在了欧洲球场的大屏幕上。

但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就在这高光时刻的一个月之前,徐召伟在去中学带队训练(那年中学又录走了元宝的6个小队员)的路上差点没了命。那天刚下过雨,他出学校晚了10分钟,一路上催师傅快点开,结果狂飙的摩托车在“九道拐”为了躲避行人,连人带车摔了出去。那天徐召伟带着伤完成了中学的训练后,照旧回到宿舍,给孩子们炒菜做饭。

2019年,元宝小学被教育部认定为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特色学校,2020年,教育局允许后,学校用教室改造成了球队的宿舍,小队员们可以住校了,桌子拼成的大通铺变成了上下双人床,床上有了基层御寒的被子。球队还有了自己的会议室和荣誉室,奖杯奖状塞满了小小的书柜,墙上贴着小队员们写的心愿卡。吃饭的简易餐厅,仍旧是徐召伟天天掌勺。

但徐召伟和王光文依旧会时不时为钱挠头。小队员们的食宿需要补贴,球衣球袜球鞋这些消耗品也总是不够。11月之后,山上气温直线下降到0度左右,宿舍里水盆里都结了冰,挂在走廊上晾晒的带着窟窿的球袜被冻得硬邦邦的。缺少寒服的时候,在球场上训练的女孩们套着长袖球衣、把球袜撸到最高,也难免冻得瑟瑟发抖,有时气温太低,徐召伟怕孩子们冻病,只能结束训练,让她们回到宿舍加衣服。

虽然外出比赛的次数不多,但也会产生费用。所以要能省则省,宿舍楼地板渗水,王光文就自己用盆儿盛着防水材料,一边拿着泥瓦刀修补,一边跟徐召伟谋划着怎么把教学楼前的水泥操场改造成一片更大一点的足球场。

这一年10月,以前锋王佳月为代表的5名元宝小学女足队员,被前来毕节考察的广州市足协挑走,她们将在这座大城市里,一边踢球一边上文化课,完成从小学到大学的教育,未来代表广州在专业或职业足球的赛场上出战。王佳月以前是球队里个头最矮的孩子,但却是最拼命的前锋。走的时候,恋家的她觉得是徐召伟“骗”她去的,还有点生气。

但孩子对于环境的适应能力,很快就体现在了她们的身上。一年后,5个曾经在大山里念书、平时还要帮助家里干活、喂鸡的女孩,回到毕节代表母校元宝小学参加“追风联赛”西南赛区的比赛,再见到徐召伟时,“已经都变成广州人了”。有了“强援”回归,元宝小学女足一路过关斩将挺进决赛,在落后两球的情况下顽强扳平了比分,点球击败了对手,夺得冠军——这也是徐召伟至今“执教生涯”里含金量最高的奖杯。

女孩们的球技提高了,身披9号球衣的王佳月,以5场14球的数据拿下了比赛的最佳射手。2021年10月,意大利米兰梅阿查球场,徐召伟心中的“主队”国际米兰俱乐部的主场,欧国联决赛现场中场休息时,王佳月的故事又一次登上了球场的大屏幕上,让全世界球迷认识了这个来自中国大山深处的女足前锋。

🟧 凌晨的欧国联决赛现场,队员王佳月成为了圣西罗球场的主角

如今,元宝小学操场,已经改造成了第二块球场,比那块五人制球场大了不少,却依然比标准的七人制球场小,而且还缺了个角。孩子们的服装、装备,陆续有了些改善,但依然难以称得上完全充足。

徐召伟作为球队的“大总管”,依然忙碌,通过各种渠道,为自己的球队争取着资金和装备。从几年前开始,他时常将孩子们训练、日常的短视频发布到快手平台上,既是作为对自己工作的记录,也是为那些给球队募捐的爱心人士具体展示钱都用在了哪些地方。

🟧 徐召伟在快手更新元宝女足的训练日常(ID:758323231)

虽然没有攒下太多粉丝,但他依然认定,总会有一天,这些短视频会让更多人看到,产生足够的影响力,然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爱足球、爱孩子的人,为孩子们提供长足、稳定的保障。他还注册了一个“踢出他未来”的公益项目,期待它能像希望工程或者免费午餐那样,让更多的贫困地区的孩子通过足球受到帮助。

🟧 卡塔尔世界杯小组赛第一轮,阿根廷队1-2不敌沙特阿拉伯队。徐召伟告诉孩子们“弱队”也可以创造奇迹。

两年前,40岁的徐召伟查出了糖尿病,他开始吃药,控制饮食,也试着将一些可以交出去的担子交给想帮助他的人——有学生家长帮着接管了厨房做饭的事,有年轻的体校出身的教练分担着球队训练,他自己转回继续教三年级的语文,不再带更费心费力的毕业班了。

采访过他的媒体记者、认识他的朋友,都叮嘱他保重身体,他就以那种潇洒的口气回答说:“就算我现在注意身体,畏手畏脚,委屈自己,也许有一天我还是会垮,多活出一点时间来用我仅有那点快乐来替换?顺其自然吧。”

从2018年以来,已经有30多个元宝小学足球队的孩子,通过足球,去了毕节市,去了贵阳,去了重庆,去了广州,接受更好的教育,拿到了级别更高的比赛奖项。对于孩子们是否还会记得他这个启蒙教练,他并不在意:“孩子们已经到了青春期了,有时候微信上发来个问候、打个招呼,已经是直接(表达感情)的方式了。也许他们再长大一点,对你的想念会更明显一点,现在一个小屁孩,都以为自己了不得了。”

🟧卡塔尔世界杯期间,快手邀请足球大咖们打造“快侃世界杯”独家直播,元宝女足的女孩们终于圆梦,与偶像赵丽娜、唐佳丽姐姐见面了。

大山里的孩子让徐召伟找到了一种被人需要的价值,他则希望借助足球,返还给这里一点不一样的东西:“足球不是谁强谁弱的问题,它的根本是植根于对家乡的爱,对这里的人和对团队的爱,我希望元宝的队员和球迷能永远记得我们是出自于元宝山的人,对家乡的爱不会改变。”

讲到动情处,这个胖子又展示出了自己文艺的一面:“足球队这5年,中间所经历的酸楚和困难,包括误解,不是一句话能概括的。我不会将内心里所有的东西都呈现给任何人,有些事情只会深深埋在自己的心里。有什么困难,我自己面对,这就是我的习惯。学中文的,所有孤独都必须自己消化。孤独是一个很独特的、属于个体内在的体验,不能呈现给外人,因为它是一种自己内心价值的追求。”

这番话很有浪子的味道。或许,只有培尔金特的那段独白,才是理解这个语文老师、这个足球教练内心的钥匙:

我要攀登顶峰的顶峰

我要再一次看看日出

我要把上帝许下的这块福地看个饱

直到眼睛疲倦了为止

然后让白白的雪花把我埋葬

再我的坟墓上写着

这里没有埋葬什么人

然后

再然后

就让它去吧

体育是语文老师教的,但不妨碍她们走向职业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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