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大参考｜一脚踢拜登一手拉普京，勒庞的大戏才刚开始

文/凤凰网《凤凰大参考》特约作者 陈晨

编者按：法国大选尘埃落定，现任总统马克龙以58.55%的多数得票率成功连任，尽管极右翼候选人玛丽娜·勒庞（Marine Le Pen）再次惜败，但得知结果后，勒庞并未气馁，她声称42%的选票代表着“一次闪亮的胜利”，并表示她将在6月的议会选举继续与马克龙的政治斗争。这是勒庞第三次参与法国总统竞选，也是她离入主爱丽舍宫最近的一次。《金融时报》报道称，此次选举结果可以看出法国社会仍然存在严重分歧，民族主义、欧洲怀疑论、反移民、极右翼思潮升温的现实比二战以来的任何时候都要强大。法国以往左翼和右翼之间的旧对抗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方面民族主义者和民粹主义者以及另一方面全球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之间的文明冲突。勒庞会就此罢手吗？她能否撞破存续已久的极右翼执政“玻璃天花板”？极右翼的崛起又暗示了法国和世界政治风向怎样的转变？

十年磨一剑，新时代“贞德”蓄势待发？

勒庞的从政经历可以说是“女承父业”。她的父亲让-玛丽·勒庞（Jean Louis Marie Le Pen）于1972年创立了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并于1974年首次参加总统竞选，至今，勒庞家族已经连续竞选法国总统长达48年。

勒庞从小就陪同父亲出席各种会议，参与集会游行，13岁就开始参加父亲的竞选活动，18岁时加入了“国民阵线”党。24岁时，勒庞考下律师执照，在做出庭律师的6年间，她不仅为极右翼人士辩护，且无偿为她认为受到不公正待遇的移民提供援助。2011年，她正式从82岁的父亲手里接过“国民阵线”当家人的大旗，至今仍是该党的党魁。

▎勒庞父女

尽管某种意义上来说，父亲是勒庞从政的引路人，但接手政党后，勒庞多次公开抨击父亲“受法国战时和殖民历史浸染的反犹极端言论”，父女俩的互撕大戏也一直热度不减。勒庞上任后力主将党派形象“去妖魔化”，公开指责父亲的言论是“政治自杀”，为努力消除父亲给大众留下的“反犹太主义”形象，声称“‘国民阵线’不仅不是犹太人的敌人，相反可以保护犹太人免受伊斯兰极端分子的侵扰”，并开始接受犹太裔党员。

老勒庞曾指责女儿为了当选“六亲不认”，并表示“我宁愿因坚持自己的信念而败选，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对手的信念而当选。”这也体现了勒庞父女两代人政见的深刻分歧。

回溯勒庞2017年的大选表现，当时勒庞以34%的支持率输给了马克龙（支持率66%）。这次大选结束后，她与自己的父亲划清界限——她把父亲开除出党，并把政党名称从“国民阵线”（National Front）更改为攻击性稍弱的“国民联盟”（National Rally）。

时至如今，勒庞家族内部的政治分歧仍然存在。去年勒庞的父亲公开表示，他支持泽穆尔代表极右翼竞选总统，而不支持自己的女儿。2017年法国大选时，他也在采访中暗示“女儿不具备当总统的必要资质”，称自己的孙女玛丽昂•马雷夏尔•勒庞(Marion Maréchal-Le Pen)是更优秀的人选。

当然也有法媒舆论认为，勒庞可能是与父亲上演了一出“周瑜打黄盖”的戏码，目的是改善党派形象以使其能够上台执政。

2012年大选首轮投票，勒庞凭借18%的得票率排名第三，未能进入第二轮的终决选；2017年，勒庞在与马克龙的最终决战中获得34%的支持率，落后于马克龙超65%的支持率。这一次，虽然马克龙险胜，但两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法国公众心照不宣的道德义务——阻止极右翼上台，团结在“共和党阵线”中也岌岌可危，低投票率、选民的冷漠以及左翼缺乏替代马克龙的可行方案等因素的结合，有可能使法国政治大变天。

▎金融时报：勒庞家族参选以来的得票情况

勒庞：极右翼到“温和派”？

勒庞是法国极右翼的代表，这种倾向在她的外交和移民主张上得以体现。本次竞选，她提出了“法国优先”理念，承诺成为“所有法国人民的总统”。

在欧洲问题方面，勒庞团队不再直接提到“法国脱欧”（Frexit）或放弃欧元，而是提出了一个新的概念：“万国欧洲”（Europe des Nations）。这个新名词强调了国家主权的第一性，她声称自己支持的是“威斯特伐利亚式的外交传统”和“1815年和平背后的大国协调”，希望欧洲变得更加“自治”与“合作”，用“由自由主权国家组成的欧洲国家联盟”来逐步取代欧盟，并“结束那些想把欧盟变成一个充满意识形态的联邦主义超级国家的计划”。

具体而言，勒庞的宏大目标主要分三步走。首先，她希望国家法律优先于欧洲法律，即各个国家能在某些具体问题上重新获得立法主权。勒庞计划的关键是尽早就一项关于“公民身份、身份和移民”的拟议法律进行全民公决，该法律将修改宪法，允许法国公民在就业、社会保障福利和公共住房方面享有“国家优先权”——这一措施显然与欧盟“互通有无”和“自由流动”的价值观不相容。

其次，她计划单方面削减法国对欧盟预算的贡献，大概数额为50亿欧元。同时在所有国家和地方政府的合同中优先考虑法国企业，并为法国农民提供额外补贴。她还希望退出《申根协议》，在法国与比利时、卢森堡、意大利和西班牙的陆地边界重新设置检查站。

最后，加强国际合作，尤其是拉近与俄罗斯的关系。2017年，勒庞访问克里姆林宫，批评欧盟在俄罗斯吞并乌克兰领土克里米亚后对其实施制裁。她还在法国媒体面前为普京辩护，称俄罗斯对克里米亚的军事行为是合法正当的，且反映了该地区人民的意愿。《The Intercept》杂志称，勒庞长期以来一直主张与俄罗斯建立更紧密的意识形态关系。她甚至因为从一家有政治背景的俄罗斯银行获得贷款，为其政党在法国的政治运作提供资金而受到抨击。

▎2017年3月24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克里姆林宫接见了勒庞

总的来说，与欧洲大陆其他许多极右翼领导人一样，勒庞对欧盟持敌对态度，称欧盟是对法国主权的拖累。此外，勒庞还表示，她将让法国军队脱离北约的统一指挥。尽管她至今否认有任何将法国完全从北约或欧盟中除名的意图，但观察人士称，勒庞只是在等待时机，直到她得以成功操纵法国的权力杠杆。

在移民政策方面，勒庞仍高举极右翼旗帜，要求在公共场合禁止佩戴所有宗教标志。她还直接将头巾单拎出来，与伊斯兰激进主义挂钩，并表示头巾传达的是一种意识形态，而非宗教。此外她还对“无政府移民”发出抨击——她称这种移民“滋生了犯罪并破坏了我们的社会服务体系”，还称他们将法国置于“内部分裂和动乱”的危险之中。“我们绝不能让那些闯入我们家园的陌生人滥用本来属于我们的资源，必须要他们尊重法国人”。

不过勒庞也在不断调整政策，“国民联盟”也正从一个纯粹的反对党朝着为执政做准备的角色转变。比如难民问题上，以反移民著称的勒庞最近却主张要主动接收乌克兰难民。

安全政策方面，除了对难民的管控之外，她提倡对监狱进行扩容，加重对犯罪分子的量刑，颇有国家威权主义的意味。

环保政策方面，勒庞显得并不在意。她支持对环境采取“非惩罚性”措施，主张退出马克龙倡导的《欧洲绿色协议》，该协议引入了碳税，将使企业支付更高的污染成本。她计划终止对太阳能和风能的投资，以此补贴燃料增值税，惠于普通民众，这也能看作是对“黄背心”运动的一种回应。

与前两次参加竞选不同，这次勒庞把重心放在了国计民生和经济政策上，旨在将富裕和精英阶级享有的经济权力与利益转移到普通人身上。勒庞的目的，是将自己和“国民联盟”的形象“去妖魔化”，扩大选民基础。

但在经济方面，勒庞却表现出了罕见的左翼倾向。疫情和俄乌冲突严重打击了法国的经济，法国油价直线上涨35%，民众怨声载道。勒庞表示，一旦当选，将免除30岁以下工人的税收，提高工人工资，商品的增值税将从20%降到5.5%，降低天然气和电力价格，将工人的退休年龄保持在62岁，将高速公路重新国有化，将通行费降低15%。这些政策引起了数百万法国人的共鸣。

与马克龙的“重商主义”政策相比，勒庞更关心提升普通群众的购买力。竞选期间，她花了大量时间与贫困地区的群众打交道，展示她与普通民众沟通的能力。她把自己塑造成“落到实处的具体措施候选人”，向公众详细说明了控制汽油价、小麦价和其它主要粮食价格的计划。这也使她获得了一些工人阶级的选票。

▎3月19日，玛丽娜·勒庞在法国中部考特尼 (Courtenay) 的竞选活动中摆姿势自拍

法国本土调查机构Polling Vox所长杰罗姆·圣玛丽（Jérôme Sainte-Marie）表示，“勒庞的支持者呈现出以阶级为基础的趋势，结合了蓝领工人和普通雇员，其中大多数是受雇于私营企业的低收入者。他们的投票既表明了对勒庞及其平台的支持，也表明了一种社会认同。”

勒庞说，马克龙不过是麦肯锡等全球化精英企业和其他领着高薪但完全没有责任心的政治顾问的俘虏。“法国人民必须团结起来反抗精英集团的统治，推翻马克龙所代表的寡头政治体系，我们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若法国真的右转，对世界政治生态意味着什么？

法国是欧盟的创始国之一，也是目前欧盟的第二大经济体。勒庞可能已经放弃了此前退出欧元区和欧盟的设想，但她的许多具体政策建议却与欧盟成员国的义务相抵触。

前欧盟委员会官员格奥尔格•里克莱斯（Georg Riekeles）表示: “她完全可能让欧盟陷入僵局或瘫痪。勒庞的胜利对欧盟造成的冲击，将比英国脱欧对欧盟的冲击更大。”里克莱斯预测，欧盟应对从安全到气候等各种危机的能力将“显著削弱”。

勒庞誓言要效仿戴高乐，让法国退出北约的统一指挥，撤出贡献给欧盟的军队和武器。她还希望拆除法国的风力发电场，这是对欧盟可再生能源目标的一大打击。“任何话题都会变得更加复杂，”里克莱斯说。

勒庞还表示，她希望与同为欧盟强国的德国保持距离。尽管她支持法德友谊，并主张法语和德语应取代英语，成为欧洲机构的运作语言，但她警告称，“战略差异”将意味着一种与德国合作的新方式。她将结束法德军事合作，包括未来的战机和坦克计划，并称“德国已对法国的战略地位造成了障碍。”

欧盟内部人士担心，以勒庞为首的法国，也会对波兰和匈牙利等国的保守派政府起到重大推动作用，可能会与长期挑战欧盟法律至高无上地位的各国政府结盟。像匈牙利或塞尔维亚这样的东欧小国支持俄罗斯是一回事，而像法国这样的欧盟大国采取这样的立场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认为，如果勒庞赢了，我们的国家安全就会受到威胁。”法国法律学者里姆-萨拉·阿卢安(Rim-Sarah Alouane)称。“法国将发现自己在欧洲内部和全世界都被边缘化。与盟友的联盟将被削弱或破坏，我们将发现自己与不民主的国家结盟，而我们不应该与这些国家结盟。”

对于外界对其“与俄交好”的指责，勒庞重申了她的对俄政策。她称之前对普京的尊敬被外界误解了，她只是在与克里姆林宫领导人的热情接触中捍卫法国的利益，包括呼吁与俄罗斯的结盟。

▎4月13日，勒庞出席新闻发布会就其外交政策进行详细阐述

在4月13日的记者会上，勒庞再次声明“法国不是一个中间派国家，而是一个重要的大国。”她还称，俄罗斯与欧洲的和解是确保整个大陆安全的重要条件。“一旦俄罗斯和乌克兰的战争结束，并通过和平条约得到解决，我将呼吁北约和俄罗斯实现战略和解，这既符合法国的利益，也符合欧洲和美国的利益。”

此外，值得关注的还有勒庞的对华态度。勒庞承诺将“保持与中国的平等关系”，至于何谓“平等”，勒庞未有进一步的阐述，但她重申，法国必将在国际事务上保持“中间”立场。勒庞对美国持批评态度，认为美国想当欧洲的“保护国”，且对中国“咄咄逼人”，她表示“我们将拒绝跟随拜登的政策，美国总是需要通过制造敌人来控制盟友”。

从此次选举过程来看，法国极右翼的选民基础在不断扩大。在第一轮中，勒庞23.4％的得票率高于她在2017年大选第一轮的21.3%。另外两名极右翼候选人泽穆尔和尼古拉·杜邦-艾尼昂的得票率分别为7.3%和1.8%，这使得整个极右翼阵营的得票率接近总票数的三成，创法国政治历史纪录。

▎在她失败的消息传出后，勒庞作出回应，称她的努力是极右翼的一次巨大胜利

如今的法国政坛，中间派越来越难立足，法国整体向右转的势头越来越强。无论谁当选，法国和欧洲政治总体是在向右转，无非是看谁转得更快、更极端，这可能是当前法国由移民、经济下行、欧洲事务缠身所带来的一系列社会矛盾的具现。这次法国大选中，除梅朗雄外，其他左翼候选人无一得票逾5%，被形容为是右翼的“内部选举”。放大视野，法国是个缩影，折射出整个欧洲政治版图和生态正发生格局性嬗变。极端思潮的流行与欧洲政治的右转成为滚滚洪流。

目前，多国领导人都向马克龙的成功连任表示了祝贺，尤其是欧盟和北约的成员国。勒庞就此向她的支持者补充说：“法国人今晚表现出了建立针对埃马纽埃尔·马克龙的强大平衡集团的渴望，他们渴望一个将继续捍卫和保护他们的反对派。”

面对将于6月12号举行的法国国民议会选举，勒庞表示：“游戏还没有完全结束，因为几周后将举行立法选举。法国民众会看到马克龙包揽所有立法和行政权力的风险很大，这是任何爱国者都无法接受的前景。感谢数百万同胞选择了我，我保卫法国人民的决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大，这次失败本身就是一种希望。”

尽管马克龙在总统选举中战胜了勒庞，但他的第二个任期可能比第一个任期更加“坎坷”。接下来，他将面临今年6月的国民议会、养老金改革、能源价格飙升等诸多挑战。法国的前路仍难以预测，正如勒庞所述，“未来五年将和过去五年一样残酷，我将继续履行对法国和法国的承诺，这场游戏还没有结束。”

▎巴黎民众在马克龙成功连任当晚（24日）进行街头抗议活动

实际上马克龙的当选也并非众望所归，而是许多民众的无奈之举。第二轮投票前一周，法国全国30多个城市举行了示威游行活动，在街头疾呼“不要勒庞，也不要马克龙”，甚至24日投票结果公示的当晚，巴黎、马赛、里昂、图卢兹等多地就爆发了抗议活动。此次大选中，首轮投票参与率也只有65%，创十年新低，法国民众对法国的未来忧心忡忡。

凯旋门下到底谁能真正凯旋，这场大戏才刚刚开始。

1.https://www.politico.eu/article/marine-le-pen-france-president-election-forget-brexit/

2.https://www.france24.com/en/france/20220414-le-pen-tries-to-take-the-politics-out-of-her-image-in-new-campaign-poster

3.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2022/04/18/france-election-questions-macron-le-pen/

4.https://www.politico.eu/article/marine-le-pen-french-election-france-in-her-own-words-macron/

5.https://theintercept.com/2022/04/16/france-election-marine-le-pen-europe/

6.https://www.vox.com/2022/4/10/23019045/macron-le-pen-france-presidential-election-first-round

7.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22/apr/15/frexit-what-marine-le-pen-win-mean-eu

8.https://www.reuters.com/world/europe/post-ukraine-frances-le-pen-wants-closer-nato-russia-links-2022-04-13/

9.https://www.scmp.com/news/china/diplomacy/article/3174444/what-french-elections-le-pen-v-macron-showdown-could-me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