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调中最艰苦的中国人” 他不是一个人

冰川思想库特约撰稿 | 张丰

“流调中最辛苦的中国人”这个概念，是我在昨晚的文章中第一个提出来的。看他每天晚上奔波于北京各个装修工地，我隐隐觉得，他离我很近。媒体采访他披露了更多信息，证实了我的猜测：老家河南，全家在威海打工。

我甚至知道那个更小的行政单位“荣成”，因为我老家二十年前就有人在那里从事和岳某一样的工作。男的出海打渔，女的在岸上打工，因为出去得早，在那里扎根，孩子在当地入学。

只是这一切都很难，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孩子丢了。

01

苦难和善意

岳某在北京做的工作是最辛苦的。每天下午出门干活儿，要到凌晨四五点才能收工，老板（包工头）早上把他送回住处，会“管早饭”，其实是给10元补贴。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并没有觉得苦，因为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寻找儿子这个使命。

“我也不觉得自己可怜。我只是好好干活，我不偷不抢，赚了钱就找孩子，没钱了就打工。我努力，就是为了把孩子找回来。我辛苦一点，就算把命搭到里面，也要把孩子找回来。”

他是用命在找儿子，也是在用命在换钱。每天夜里去装修工地搬材料，一天挣两三百，这比他在威海挣得更多。除了北京，他还到过其他地方打短工，都是为了找儿子。

我们确实没有资格同情他。他自食其力，不属于自己的钱，一分都不想多拿。因为查处疫情，他在北京南站被拉走隔离、治疗，441元的高铁票没来得及退，防疫部门工作人员提出把钱给他，他拒绝了。

同样的自立和善意，也体现在他小儿子身上。

很多网友想捐钱给他，在澎湃评论的网友留言中，有人就表示想捐给他100元，这不多，却属于朴实老百姓间的相互救济。有人找到他们的家庭信息，开始打钱过来。

他的小儿子专门发微博，呼吁大家停止捐款，让大家帮忙转发寻人启事，可以尽快找回哥哥。

▲岳某小儿子的发帖（图/微博）

这才是这一家人最感动我们的地方，他们无比艰难，无比坚韧，还无比善良。即便是在最艰难的岁月，他们仍能守住做人的本分。

02

能帮他找回儿子吗？

荒诞的是，是疫情让公众看到了他的窘迫。但是，如果没有疫情，没查出阳性，没这么辛苦，也就不会有人知道一个爸爸在这么寻找儿子。

现在，他成了新闻人物，好几个网络平台都介入进来，利用网络寻人的优势，想帮他找回儿子。

大数据时代，一个人的一切都会在“流调”中被展现出来，让你无处遁形。岳某每一天的生活被精确到几点几分，成为一个透明人。

▲一名叫“小靠君”的网友，绘下了一张这个大叔工作地点的示意图（图/网络）

但悲哀的是，他的儿子却在大数据时代消失了。岳某告诉媒体，儿子在威海失踪后，他们选择了报警，但是警方出现推诿、不定位手机，也没有调监控，3个月之后才立案，中间一度告诉他们“儿子死了”——在你最需要定位和大数据的时候，先进的技术却没能及时发挥作用。

在“最辛苦”的身影背后，是一个“一定要找回儿子”的倔强。他是艰辛的打工人，也是勇敢而孤独的爸爸。在北京，夜晚他去装修工地打零工挣钱，而白天则到处打听儿子的消息，还有向相关部门反映问题。

让人略感欣慰的是，山东省公安厅在接受《法治日报》采访时表示，已经介入此事，督促威海公安局对相关情况“加快核查”。

很有可能我们错过了那最后的机会。他儿子不见后，一直打了两三天后手机才没电关机。而我们本来拥有根据手机信号定位人的功能，在防疫中，这已经无数次得到了证明。

03

通往都市的途中

威海警方的行为，其实也可以理解。我在微信文章中提到，岳某买了“回家车票”，准备回家过年，一个读者留言纠正：他不是威海人，只是在威海打工而已。

很有可能，这个读者就是山东威海的，或许在他看来，岳某的艰难有损地方形象。

这是媒体都忽略的一个点。岳某到底是“去威海”，还是“回威海”？他有资格说“回威海吗”他的妻子留在威海打工，每个月3000元，小儿子也在威海上学。

我很在乎这个事实。在我看来，岳某的故事，不仅是“父亲一边打零工一边寻找儿子”的故事，还是一个打工者在通往城市的过程中，把儿子弄丢的故事。这个故事表明，农村家庭要融入城市，需要付出很大很大的代价。

他儿子前年走丢的时候19岁，出生在1978年的岳某，十几年前离开河南到威海打工，那时他大儿子应该才几岁。两个儿子都被他们带到工作地，而没有放到老家当留守儿童，岳某不仅是外出务工者中踏实努力的，也是很有头脑的。

▲网友帮助岳某寻找大儿子（图/微博）

在岳某的描述中，儿子上到初二就不上学了，“非常内向，不是很机灵的人，很忠诚很实在。”所以他怀疑儿子是被人骗走了。这样的少年，其实在“打工二代”中非常典型，而且属于“好孩子”那一类。他们很小的时候离开故乡，但是却难以和城里孩子在同一个起跑线上竞争。

岳某的命运当然悲惨的也是独特的，但是却又相当有普遍性。他在北京，打工地点包括酒店、剧院、小区、别墅，去装点那完美的都市生活，但是他却不属于这里。在他身上，我们看到的是几代“农村进城”的人的艰难。

现在我们只能祈祷，那个“忠诚实在”的孩子，还在人间。在全社会都看到他爸爸的时候，他也能够看到。

*题图来源于图虫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