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首次疫苗战！澳洲订单被截断，谁干的？怎么办？| 风向

文/中国翻译协会会员、国际政治观察分析者 胡毓堃

核心提示：

1、意大利政府拒绝阿斯利康制药公司从意大利工厂向澳大利亚出口25万剂牛津/阿斯利康新冠疫苗的申请，此次疫苗之争令澳大利亚出离愤怒，但背后真正的源头在于欧盟由于疫苗供应问题所处的漩涡及其与阿斯利康公司的争端之中。

2、欧盟疫苗接种进度的迟缓引发了欧盟各国民众的不满。面对公众的指责，欧盟将矛头指向以阿斯利康为代表的制药公司，声称后者的疫苗生产进度迟缓构成违约，而澳大利亚则不幸“躺枪”。

3、疫苗生产厂商集中在极少数国家和地区，其中任何一个国家实施的出口管制措施都将严重影响全球疫苗供应和接种，因此少数国家完全有条件将疫苗出口管控作为其对外贸易战和其它形式外交博弈的工具。少数高收入国家凭借其雄厚的经济实力囤积疫苗，造成疫情之下新的全球不平等，进一步加剧了全球疫苗的供应困境。

4、要真正落实疫苗全球供应和接种的计划，若干突出问题亟待解决。首先，主要制药公司和各国政府需要共同努力、全面提高疫苗产量。其次，须完善疫苗接种所需的基础设施建设。此外，部分国家政府对于批准使用特定疫苗的犹豫态度也成为了疫苗供应和接种工作的一大阻碍。

动真格！意大利截胡澳大利亚疫苗“意在沛公”？

2021年3月4日，意大利政府宣布，拒绝英国和瑞典合资的阿斯利康制药公司从意大利工厂向澳大利亚出口25万剂牛津/阿斯利康新冠疫苗的申请，这是自欧盟1月30日启动新冠疫苗出口管制机制以来，欧盟成员国首次采取行动“截胡”出口疫苗。同一天，两名欧盟官员对路透社记者表示，欧盟委员会计划将原定3月底结束的疫苗出口管制机制延长至6月底。

消息一出，西方世界一片哗然，但各方反应不尽相同：意大利政府表示此次收到的出口申请数量巨大，远超出科研所需的少量样本，且澳大利亚并不在欧盟的“脆弱”国家名单之列；法国卫生部长奥利维耶·韦朗告诉法国BFM电视台，法国可能效仿意大利，对法国工厂生产的新冠疫苗采取类似措施；德国卫生部长延斯·施潘则强调疫苗生产商应尊重其与欧盟各国的协议；

“受害方”澳大利亚的反应最为激烈，澳政府一方面提请欧盟委员会审核意大利的“截胡”决定，暗示意大利“践踏”规定，另一方面又表示失去一船疫苗不会影响其疫苗接种计划，声称理解意大利和其它欧盟成员国的焦虑情绪；欧盟媒体则一针见血地指出，此次疫苗之争当然令澳大利亚出离愤怒，但背后真正的源头在于欧盟由于疫苗供应问题所处的漩涡及其与阿斯利康公司的争端之中。

▎阿斯利康疫苗，图源：CNBC

根据2020年8月27日欧盟与阿斯利康签订的协议，欧盟可订购3亿剂阿斯利康新冠疫苗，并保留额外加购1亿剂的选项，根据各成员国人口比例进行分配。同时该合同也允许欧盟成员国将疫苗捐赠给中低收入国家，或分配给其它欧洲国家。此外，欧盟和美国辉瑞制药及德国BioNTech公司今年2月17日签署补充协议，两家公司将在2021年年底之前累计向欧盟供应5亿剂辉瑞疫苗，也赋予欧盟额外订购1亿剂的选择权。加上欧盟与莫德纳等其它四家公司的协议，欧盟理论上可累计获得26亿剂疫苗，足以覆盖其约4.5亿的全部人口。

然而，“协议很完满，落实很骨感”。截止到3月5日，在疫情至今十分严重的情况下，欧盟疫苗接种率仅为8%，远不如疫情同样严重的美国（25.68%）和英国（32.99%），更无法与接近全民接种的以色列和塞舌尔，以及接种率过半的阿联酋相提并论。据美国政治新闻媒体《政客》预测，如果欧盟保持现有的疫苗速率，那么各成员国实现多数民众完全接种、免疫病毒的目标日期将大为滞后。其中，比利时要到2023年7月方可达到其70%民众受疫苗保护的临界点，德国也要到2022年9月才能达到这一临界点。

▎截止至2021年3月5日，欧盟的疫苗接种率明显低于同样疫情严重的英美等国，来源：Our World in Data

▎签署疫苗供应协议后，欧盟新增病例并未显著减缓，来源：European Centre for Disease Prevention and Control

疫苗接种进度的迟缓引发了欧盟各国民众的不满。各行业运营者和从业者迫切期待大规模接种后经济生活回归常态；因疫情而大受影响的各级学校也亟需早日恢复正常的校园教学活动，解除家长和学生的忧虑。尤其是随着欧洲旅游季的临近，占欧盟GDP高达10%、就业人数达2700万的旅游业更是被各成员国政府的政策和接种进度所牵动：希腊已经同意拥有疫苗护照的以色列游客入境，而塞浦路斯也表示将自5月1日起允许已经接种两针疫苗的英国游客入境。

但欧盟当前的实际疫苗接种率显然不能令旅游业者满意，正如西班牙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奥斯卡·阿尔塞对西班牙《国家报》所说：“如果到了6月接种率足够高，就能挽救今年的旅游季。如果接种工作延误到夏季结束后，那么经济将备受打击。那三个月（旅游季）充满剧烈的不确定性，我们将处于巨大风险之中。”焦虑和不满之下，公众将当前的疫苗接种工作不力归咎于欧盟及各成员国的疫苗分配和接种组织、管理工作不力，令欧盟处于巨大的舆论压力之中。

面对公众的指责，欧盟将矛头指向以阿斯利康为代表的制药公司，声称后者的疫苗生产进度迟缓构成违约，是导致疫苗接种工作滞后的“罪魁祸首”。1月22日，阿斯利康公司便正式宣布，由于对欧生产链问题，今年第一季度供应欧盟的阿斯利康疫苗将减少60%，意味着原计划提供给欧盟各国的8000万剂疫苗缩减至3100万剂。而阿斯利康公司首席执行官帕斯卡尔·索里奥将其疫苗供应协议定义为“尽最大的努力”（力图实现的目标），而不是在截止日期之前必须履行的义务，更是引发了欧盟官员的不满。

对比阿斯利康供应英国疫苗更快的速度，以及《政客》经比较所发现的阿斯利康与英国更加详实的疫苗供应协议，欧盟不仅通过各种途径对阿斯利康公司进行责备和施压，更是在1月底启动了疫苗出口管制。意大利政府截胡疫苗的举动，实则是将矛头对准阿斯利康公司，而澳大利亚则成为不幸“躺枪”的第一国。

曾担任欧洲中央银行行长的新任意大利总理马里奥·德拉吉曾在与欧盟国家领导人会议上表示出口管制规则必须严格执行，而首次禁止疫苗出口的事件也表明意大利和整个欧盟已决心采取一切必要手段以保护欧盟内部的疫苗供应。

引爆疫苗战，全球供应困境如何解套？

“截胡”出口疫苗的第二天，意大利外交部长路易吉·迪马约喊话澳大利亚，声称意大利阻止疫苗出口的举动“并非针对澳大利亚的敌对行动”，而是“履行了欧盟1月30日批准通过的规定”。这一事件并不构成对澳大利亚与意大利乃至欧盟双边关系的实质损害。已经与辉瑞制药/BioNTech、阿斯利康、诺瓦瓦克斯医药和新冠肺炎疫苗实施计划（COVAX）签署了四份供应协议的澳大利亚将在今年获得累计1.4亿剂新冠疫苗，加上澳大利亚的疫情严重程度远不如欧盟，疫苗接种工作也不会因此受到太多影响。

然而意大利公然的“截胡”举动和欧盟国家接二连三的声援，不仅再次凸显欧盟与阿斯利康制药公司的冲突，更加重了国际社会和舆论的顾虑：欧盟把“疫苗民族主义”的迹象逐渐落实，是否会打开“疫苗战”的潘多拉魔盒、引发全球疫苗战？

事实上，部分国家可能采取疫苗出口管控的可能性始终存在。一方面，疫苗生产厂商集中在极少数国家和地区，世界卫生组织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更是在2月10日发表的联合声明指出，10个国家管理和支配着全世界四分之三的疫苗，而超过100个国家（总人口超过25亿）手无1剂可支配的疫苗。这就意味着其中任何一个国家实施的出口管制措施都将严重影响全球疫苗供应和接种，因此少数国家完全有条件将疫苗出口管控作为其对外贸易战和其它形式外交博弈的工具。

▎2020-2021年主要国家疫苗生产统计，来源：Statista/Airfinity via DW

另一方面，正如布朗大学公共卫生学院院长阿希什·贾哈所指出，尽管许多高收入国家为新冠肺炎疫苗实施计划做出了巨额资金支持，但这些国家同时也正在买入远超过本国所需数量的疫苗。根据著名医学期刊《柳叶刀》的报告，仅占全球人口16%的高收入国家在2021年向五大疫苗生产商订购了超过70%的剂量：其中加拿大所持有的疫苗数量足够平均每个成年人打11针；而如果美国和欧盟全数收到其订购的疫苗，其剂量足以接种的人口数量为现在实际人口的2倍。少数高收入国家凭借其雄厚的经济实力囤积疫苗，造成疫情之下新的全球不平等，进一步加剧了全球疫苗的供应困境。

在此次意大利“截胡”疫苗之前，部分国家便已经就疫苗和防疫物资实施出口管控，掀起了“防疫保护主义”之风：美国在去年便扬言要暂停口罩和手套等医疗物资的出口，考虑为本国所用；西班牙政府官员指责土耳其拦截了原计划出口给西班牙的医疗呼吸机，突尼斯则指责意大利拦截了一船本应运往该国的医用酒精。然而这种新型的保护主义和民族主义无论对当事国家还是域外国家实乃有害无益，正如世界卫生组织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警告：“这种自我击败的策略将导致更多人失去生命，破坏民生，让病毒有进一步变异和免疫逃逸的可乘之机，影响全球经济恢复。”

诚然，目前国际社会正在为落实新冠肺炎疫苗实施计划持续努力。该计划旨在2021年实现全球疫苗供应超过20亿剂，其中13亿剂将供应92个中低收入国家。在今年2月的G7峰会视频会议上，美国承诺未来2年为这一计划资助40亿美元，加拿大、法国、挪威和英国也承诺将本国接种完成后的多余疫苗捐赠给该计划。

然而，即使疫苗实施计划的所有承诺均按预期落实，待救助国家所能实现的接种人口也不超过20%。牛津疫苗集团负责人及牛津/阿斯利康疫苗全球实验首席调查员安德鲁·波拉德便直言：“全球有70亿人，所有新冠病毒疫苗生产商的累计产能总和也无法在未来几个月内覆盖这么多人。”而诸如阿斯利康生产链出现问题、部分国家和地区采取出口管制等“意外情况”，更为全球抗疫行动带来额外的阻碍。要真正落实疫苗全球供应和接种的计划，若干突出问题亟待解决。

首先，主要制药公司和各国政府需要共同努力、全面提高疫苗产量。《柳叶刀》关于全球获取疫苗报告的首席作者、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助理教授奥利维尔·伍特斯指出，“接种率的进程取决于疫苗的产量”，认为各国政府应积极作为，帮助制药公司与世界各地的生产厂商建立合作伙伴关系，授权疫苗生产，扩大疫苗生产的广度与速度。这不仅需要知识产权的转移，也需要专业数据的共享。在伍特斯看来，这一点完全可以实现，毕竟现在疫苗生产的潜能尚未完全挖掘。

不过这一提议并不适用于辉瑞和莫德纳研发的mRNA疫苗，因为这类疫苗生产难度极大，且其所需要的特定原材料目前也极为短缺。在此情况下，阿斯利康和强生等公司研发的疫苗被赋予了更多的希望和更重的使命。

其次，即使实现了足够的全球疫苗产量，疫苗接种所需的基础设施建设也是一项艰巨任务。主要集中在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数十个国家尚未开始疫苗接种计划，急需建立有效的疫苗接种管理机制和必要的基础设施，以满足民众大规模接种的需求，包括优先接种群体的确定和两针接种的时间安排。没有有效的全民接种工作安排，疫苗供应也将失去其应有的作用。

此外，部分国家政府对于批准使用特定疫苗的犹豫态度也成为了疫苗供应和接种工作的一大阻碍。相比于迅速批准辉瑞、莫德纳、强生等疫苗的美国政府，欧盟国家对于疫苗批准的犹豫不决也引发了争议。据英国《卫报》今年2月25日的报道爆料，运往欧盟地区的阿斯利康疫苗有80%并未被成员国政府纳入管理并用于接种。从德国总理默克尔到法国总统马克龙，对特定疫苗的怀疑、尤其是其对老龄群体有效性的不信任，延缓了本可落实的疫苗接种进度。直到3月初，法国和德国才终于批准为65岁以上的老龄群体接种阿斯利康疫苗。一边声称阿斯利康公司供应不力，一边又对其生产的疫苗犹豫不决，也难怪阿斯利康公司并不接受欧盟的指责。

▎欧盟主要领导人对于疫苗的囤积、批准和管理也遭到诟病，图源：中国广播网

目前看来，意大利“截胡”疫苗事件只是一个小插曲，但却是全球疫苗实施计划和抗疫工作中系统性问题的缩影。如果各国政府不能真正摆脱疫苗保护主义和疫苗民族主义的桎梏，与跨国制药公司协同合作，根本上处理疫苗生产、供应和接种的硬伤，类似的“截胡”闹剧恐怕仍将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