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体系应该按谁的规则来？中欧嘉宾激辩

编者按：

“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是近来频繁被提及的国际概念。诚然这一概念由西方国家提出，主要体现基督教文明的价值观。因此，在新的文明力量进入国际社会中时，必然会就基于自身的价值观对“基于规则的秩序”进行构建。这也是当下国际秩序变动的一个原因。中欧在这一议题上虽然存在分歧，但针对美国的单边主义行为，中欧仍然有很大的合作空间。那么中欧究竟如何求同存异？凤凰网10月15日特地邀请欧盟驻华大使郁白与中国人民大学欧盟研究中心主任王义桅、太和智库高级研究员丁一凡，就中欧关系进行研讨。其间三位嘉宾进行了深入且生动的探讨，以下为相关部分实录。

核心提示

1. 欧盟驻华大使称中国只尊重符合中国利益的国际法，人大学者反驳：尊重主权应该是第一位的。而论及国际法，在南海指手画脚美国甚至不是《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成员。

2. 欧盟驻华大使称欧盟高于国家主权，强调国家保护的责任（R2P），对人民的保护高于国家主权。规则就是规则。而人大学者强调中国认为规则必须看是谁制定的，规则必须是动态的，是包容的。

3.人大学者指出：中国在国际规则领域取得了很大进步，但人们只鞭打跑得很快的马，永远不会鞭打原地不动的马。欧盟对中国的评价，美国对中国的评价，实际上都是对中国的完全低估。

主持人：欧盟和中国如何为基于规则的国际制度做出贡献？我们如何理解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不同观点？那么让我们从大使开始？

郁白：啊，我是说，为什么又是我第一个……

王义桅：以官员为导向文化。永远把级别高的官员放在第一位讲话，这是尊重您的表现。

郁白：但我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

王义桅：您为欧洲人民服务。

郁白： 我也为中国人服务。首先感谢你提出这些问题的方式。因为中国紧跟俄罗斯，也否认了基于规则的国际制度的概念。所以，正如王教授在开场白中所说的那样，中国遵循《联合国宪章》和以国际法为基础的国际法。以规则为基础，以国际法为基础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以规则为基础是不接受任何解读的，就像你踢足球一样，规则就是规则。而对于国际法，我们已经看到中国对国际法有非常特殊的态度。当国际法符合中国的利益时，它就是法律；当其不符合中国的利益时，中国就漠不关心。所以…

王义桅 ： 例子呢？

郁白： 南海。

王义桅：又是南海，我说过了，前面提过了，这是要谈判的。

郁白： 不，国际法已经做出了决定。但是中国选择不遵守。

王义桅： 但是美国甚至也不是《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成员……

郁白：不是菲律宾也不是中国，是联合国的法庭。是联合国，不是美国。是联合国做出了决定，而中国却决定不遵循它。当然，选择不遵循是你的权利。还有关于香港的《中英联合声明》……

王义桅：中英关于香港问题的联合声明，是香港基本法的内容，也是中国宪法“一国两制”的一部分。我们理解这一法律，当然，联合声明也对权力交接非常重要。但如果英国仍以此作为国际法来干涉香港或中国的事务，这是中国所不能接受的。

郁白：这是一个尊重国际法的问题。欧盟有时也会在国际法中受到谴责，但与此同时，欧盟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所以您看，我们试图发明一种制度，推进全球治理。全球治理体系是尊重国家主权的，但这种制度也是高于主权的。我们为什么要发明它？因为我们欧盟本身就高于国家主权。

王义桅：联合国宪章说要尊重主权，这是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内容。

| 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提出（图源：中国档案资讯网）

郁白：那国家保护的责任（R2P）呢？

（R2P即保护的责任，指各个国家批准的结束种族灭绝、战争罪、种族清洗、危害人类等的政治承诺，但这一原则的前提是主权有责任保护人民免遭大规模暴行的损害。R2P提供了很多保护平民的框架，但在保护责任的框架内使用武力的权力仅属于联合国安理会。——编者注）

王义桅：R2P是西方概念

郁白：不，是墨西哥和法国提出的概念，除非你认为墨西哥也是西方国家。

（ 根据凤凰网核查，联合国官方网站显示，2001年由加拿大政府成立的国际干预与国家主权委员会提交了《保护的责任》报告，正式提出这一概念https://www.un.org/en/genocideprevention/about-responsibility-to-protect.shtml——编者注 ）

王义桅：但同时，我们也要尊重国家主权，这是联合国的基础。

郁白：R2P是联合国的决议。R2P不在乎主权，我们在乎的是对人民的保护。

王义桅：所以这意味着我们将全部承诺都用来保护人类、利益和安全？我们又回到了我们之间最基本的争论上。也许是由于文化的不同。我们同意，基于规则的国际法，是的，但正如我所说，谁的规则？什么样的规则?

郁白：集体的规则。

王义桅：集体的，是的，如果规则不能在国际层面解决问题，《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不能解决领土争端，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我们就需要通过谈判来达成一种我们也可以从中受益，从中学习的实施方法。规则是基于规则的，但不是基于你们规则的。把您的规则作为一种国际规则或普遍规则，中国认为规则必须是动态的，是包容的。因为我们这个星球上的大多数人口都生活在发展中国家，所以中国总是说我们是发展中国家。我们必须帮助他们，帮助他们增加在联合国安理会的发言权，我认为这基本上是我们的争议。以规则为基础，是的，以国际法为基础，主权应该与其并不矛盾，但如何实践呢？基于谁的规则？如何因地制宜地制定规则，使其在我们地区发挥作用呢？

郁白：我们称之为选择性的……

王义桅：您是原教旨主义者。

郁白：不，中国非常务实。对您，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国际法是非常脆弱的。当你看到美国对国际刑事法院（ICC）实施制裁时，我们欧盟是少数几个站出来说“不，我们不接受”的组织。

王义桅：因为它被一些国家用来做一些有害的事情。不是对中国，而是对南斯拉夫，对其领导人，自杀性毒药（ 在2017年，被国际法院前南斯拉夫法庭被判处有罪的前克族将军服毒自杀——编者注 ），许多肮脏的东西。我认为这是一个原因。甚至是美国都退出了，美国也不会加入。就像诺贝尔和平奖，在中国人眼里，声誉不太好，他们认为这些都被政治化和意识形态化了。

郁白：王教授，我想说的是我们很感激，非常感激中国在国际组织中的作用。我们希望看到更多行动，我们提到维和行动，这很棒；尽管困难重重，但中国在世卫组织的参与也显而易见，是很大的。还有将要举行的格拉斯哥第二十六届联合国气候大会和生物多样性峰会，你们的主席亲自在线参加峰会。所有这些都是非常好的例子，而且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王义桅：还有新冠肺炎疫苗的实施计划（COVAX）。

郁白：COVAX等等。但与此同时，当中国对国际法的某些部分感到拘束、不安时，就会后退一步。例如，为什么联合国在人权方面存在这样的差距？这就已经提出了一个问题。昨天，中国当选人权理事会成员，你怎么看？在所有国家中，中国获得的票数最少。为什么？我认为这应该引起关注，中国可能是国际法的永久捍卫者。但中国进入人权理事会的票数是所有国家中最低的。

王义桅：正如我所说，事实上，美国大使和外交官们喜欢呼吁这些国家不要投票给中国。是的，很多都像知识产权组织的投票一样，美国上门了，打电话了，找负责人了。这一点我们明白，中国当然需要进步，需要改革得更好。但是有这么一种说法，人们只鞭打跑得很快的马，永远不会鞭打原地不动的马。只有跑的很快的马，你一再的说，快点再快点，再快点。情况就是这样。你对中国的评价，美国对中国的评价，实际上都是对中国的完全低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