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宾回顾之武志红 | 谁在争夺中国家庭中的母权？
2017年05月23日 09:37:59
来源：拙见
拙见说
他的身上贴着各式各样的标签：畅销书作家、中国最接地气的心理学家、孝顺文化的反对者......他是拙见+0513“在我们成为孤儿之前”的讲者武志红。
孝顺是人性的逆袭、90%成年人都是巨婴、中国教育压制人的活力.....都是武志红曾经提出过的观点。这些“离经叛道”的观点每次都会引起社会广泛争论，反对者批评他以偏概全、哗众取宠，而支持者则认为他洞察了现象的本质。
在拙见+0513演讲中，武志红一针见血地论述了婆媳大战、产后抑郁症、养育孩子的观念差异等问题的背后，其实就是家庭权力争夺，因为“一个新生儿的出生意味着一个家庭的权力出现了一个新的因素，那么谁和新生儿建立起更好的关系来，谁就可以拥有更多的权力。”
“真相显而易见，很多时候我们就是看不到。”不管你是赞成也好批评也罢，让我们抛开成见，听听武志红阐述中国家庭生活中的权力规则。
拙见+0513讲者 武志红
谢谢大家，我今天讲的话题，稍微有点不太适合主流的母亲节的话题。首先，在母亲节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需要对所有的母亲——不仅是人类的也包括动物也包括大自然，对各种各样的母亲都需要表达尊敬和感激，因为确实是她们生育养育了万物。
作为人类的母亲就更加不容易，因为我们都知道人类的婴儿的成长期是非常的漫长，所以通常在养育婴儿到一个能够独立生活的人的过程中，不仅是母亲，还包括父母，都要付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所以母亲需要被很深的感激。
母权来源于孩子的爱
刚才我在跟一个朋友聊天的过程中，他带了一本我的书希望我签名。那我就签了一个我经常签的字——真相是永远的NO.1。
今天我就来讲一下中国家庭中一个非常简单的真相。依我所知，到现在为止似乎还没有人论述过，但实际上它非常的简单也非常的知名：中国家庭的母权变迁。
通常讲到母亲，会觉得是一个伟大光荣的形象。但是你同时还要看她的另外一点，母亲是有权力的。为什么母亲会有权力，因为母亲和孩子会建立起很深的连结来，孩子会对母亲表达忠诚。
所有的人，第一个爱的人就是母亲。这种爱可以养化成一种很深的权力。当你明白有母权这回事的时候，你首先形成一种概念，你就会理解在中国家庭中很多现象。比方说：全中国有一个中国特色的东西，在一些主流的国家里不存在的，那就是婆媳大战。
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有很多导演编辑和一些演员在关注我的新浪微博，我知道他们想从我的微博里头寻找一些素材。结果我看见一位很受欢迎的编辑发了一条微博说“中国的影视剧里公公去哪了”。
但是我们知道这个公公就是讲的老男人。大家想想中国影视剧不都是吗，婆媳大战争夺孩子争夺年轻的男人，但是老男人在家里已经没有存在感了。
新生儿象征一个新的权力
虽然，六成的离婚经常是以某一个人出轨作为一个标志性的阶段。但实际上真正追溯的话，离婚的关键伤害都发生在家里有一个新生儿出生了。新生儿出生之后我们都做什么事情呢？
一般中国家庭都会让老人过来带，而且大多数剧情是婆婆过来带，让女方的妈妈过来带的情形也越来越多。但是婆婆一来，婆媳大战就会变得严重。有意思的是，有些人本来婆媳关系挺好的，但是一到养育孩子的时候，她们就出现严重的冲突。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谁抚养一个新生儿，谁就拥有一个新的权力，谁就会在自己的家庭权益上有一个加码，所以大家就会在争夺这个养育孩子的权力。
用简单的话来讲，一个新生儿的出生意味着一个家庭的权力出现了一个新的因素，那么谁和新生儿建立起更好的关系来，谁就可以拥有更多的权力。所以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事情，当你有了这么一个概念，你会对中国家庭的很多现象有一个非常直观的认识。
拙见+0513讲者 武志红
产后失去自主权的母亲
我的一个来访者是潮汕的女人。为什么提到潮汕呢？我在广州是做心理医生，个案中有三分之一都是来自潮汕和客家地区。
潮汕和客家地区有什么现象呢？严重的重男轻女。可能很多潮汕的朋友会不接受，但我必须讲一个非常清晰的事实，在全国潮汕和客家地区的重男轻女也是非常有名的。
那位来访者有严重的产后抑郁症。为什么会有产后抑郁症呢？那个时候我做咨询的功力还不够，对产后抑郁症有一个通常的解释。
本来孩子和妈妈是一体的，所以大家非常关注母亲，母亲就会认为是在关注她。实际上，人们很多时候是在关注她肚子里的孩子。等孩子一出生，有相当一部分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孩子身上，和这个妈妈脱节。
这时候妈妈就会发现她被关注得少了很多，这是产后抑郁症一个常见的现象解释。
还有一个情况，中国还有一个很常见的现象，明明是你在带孩子，但是所有人都在对你指手画脚，都告诉你怎么样是正确的带孩子的方式。
老人一定会告诉你，我认为的比你的方式正确得多，你说我是科学训练的，我是硕士我是博士，我读了很多书我上了很多课，老人就直接说我把你们带大的。
这个时候就出现很严重的问题：明明是你在带孩子,但是在这么关键的事情上,你不能说了算。婆婆要左右你，丈夫要左右你，周围各种各样的人都要干涉你。
而且一个孩子会带给中国家庭巨大的焦虑，这个时候也会让一些中国新妈妈会产生产后抑郁，因为你发现所有人都在管你，你失去了自主权。
拙见+0513讲者 武志红
婆婆喜欢“争夺”母权
我们都知道中国要孝顺，其实中国孝顺的对象首先是妈妈。对中国男人来讲，孝顺你的妈妈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这个时候突然你的媳妇要和你的妈妈去斗争，这个时候男人是非常难办的。
90%的男人在第一时间的选择都是站在自己的妈妈这一边。首先是因为我们的文化，再一个这就是母权，孩子儿子首先站在妈妈这一边。
现在二胎又放开了，我的来访者要生二胎。结果等她怀孕之后，她的丈夫就非常希望她的妈妈过来带她，特别在生之前她的丈夫希望他的妈妈过来，婆婆也非常希望过来能够养育她的孩子。
婆婆是这样的：“我希望每个孩子都是我带大的。”她有五个孩子，五个孩子也都成家了，每个孩子生第一胎第二胎的时候，婆婆都要去带一带养一养，她要获得这种感觉，每个孩子都是我养大的。
所以大家要明白这也是母权，不仅第二代是我带大的，第三代也是我带大的，所以以后当我在讲的时候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你们都是我带大的，我是整个家族的母亲。
中国家庭的权力规则
中国家庭关系中有两套规则：一套规则是权力，一套规则是珍惜。本来权力规则是在社会领域来实行的。权力规则是博弈，我有力量你也有力量，你伤害我我也可以伤害你，最终我们达成一种协议，知道边界在哪里，不要过分。
另外一套珍惜规则，指亲朋好友之间，我珍惜你我对你好。但是很不幸的是，以我的观察，中国家庭严重缺乏珍惜规则，如果这个权力规则占据了上风，你就意识到这个权力是怎么一回事。你要学会自我保护，不要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一个夙愿：请尊重新妈妈
我相信很多妈妈在学爱和自由，在学科学的育儿方式，很想给自己的新生儿一个很好的东西。妈妈对婴儿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同时也有一个巨大的回报。
如果你能和一岁前的婴儿建立起好的连接，你就会获得一个非常深爱你的人，这也是母亲非常容易在家庭中具有至高无上权力的一个关键。
但是作为一个妈妈，在怀孕分娩坐月子和在养育三岁前的小婴儿的过程中，会很容易处在无助之中。用心理学的说法是，孩子在这个时候具有很强的攻击性。
妈妈要作为一个好的容器来包容孩子。但在孤立无援的情形之下，做一个好的容器实在太难了。最好的情形是做孩子的容器，让孩子在一定程度上做一个熊孩子。
“需要一个不报复的人，因此可以滋养出‘世界准备好接纳我的本能排山倒海涌出’的感觉。”这是英国心理学家温尼·科特说的一句话。温尼·科特是非常出名的心理学家，他是这样讲述如何养育孩子的。但如果妈妈是无助的话，则很难做到这一点。
温尼·科特
这个时候，就需要丈夫和其他的家人做妈妈的一个容器，丈夫要给自己的妻子支持，或者整个的外部世界需要构建一个这样的体系，这个体系成了妈妈的一份容器，这样就变成丈夫和其他甚至包括社会来支持这个新妈妈。然后新妈妈再给自己的孩子很好的养育，这样一来就变得很不同。
我很希望未来中国的母亲节首先是尊重新妈妈的母亲节，新的妈妈得到很大的尊重，她能够很好的养育自己的小婴儿。然后从小婴儿开始我们一代一代会变得不一样，这是我的一个夙愿。谢谢大家。
独家对谈
田延友：有人在后台留言说“给您一个定位叫妇女之友”，然后这个主题可以再改一下，妈妈再爱我一次。您自己的生活之中是怎么处理这种矛盾和关系？
武志红：首先我自己没结婚没孩子。在我签名的时候，我用得最多的另外一句话是，做你自己或成为你自己。因为对我来讲，我内心深处只是憧憬二人世界，好像到现在为止没有特别憧憬家庭生活，所以我就按照自己内心而活。
田延友：当您面对的患者的时候，您是同情他们多呢，是觉得希望他们能够在某种意义上真正解决他们的问题，还是说只尽了您的一己之力，实际最后效果怎么样，您是无法控制的？
武志红：心理咨询首先是希望能够帮到来访者。这个时候用弗洛伊德一句话，“他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治疗家，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哲学家。”心理咨询师是首先来了解人性是怎么回事，所以对于我来讲我现在也是。
弗洛伊德
田延友：意思是您不是医生，您是一个陪伴者？
武志红：这个也得自我辩解一下，因为对于来访者来讲通常有两个需求，第一个是解决问题，第二个是人格成长。解决问题呢其实很多来访者的问题在半年以内解决了，但是他们还是希望能够在谈的过程中人格成长，所以我们就会这样一直这样谈下去。
田延友：所以有些慢慢也会变成朋友？
武志红：这个不行，就是变成朋友就要被开除出这个队伍了。规定是这样的，咨询结束三年以后才考虑成为朋友，这是我们业内一个行规。
比方说，你如果找我做咨询，我知道你这么多秘密，我们就是不平等的关系。这个时候你再来找我做朋友，我就可以利用对你的了解无形中构成剥削。所以我们的行规要求，心理医生和来访者不能有双重关系。
田延友：如果说让您重新选择的话，您会换一种表达方式让更多的人接受您的观点，还是坚持现在的个性，觉得让别人记住您是一个有棱角有思想，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一个人？
武志红：我会觉得自我保护是蛮重要。当然我希望能够自我保护的同时，不失去这些思考。但是我发现现在变得挺困难。你的自由思考一旦受阻，会失去很多东西。这真是很深的矛盾，我非常希望有一个完全自由思考的空间，可以自由地表达，但是很可惜（没有）。
观众提问1：“手机父母”
观众：特别希望在今天这样一个现场，拙见的现场，您作为心理学家，对所有的这些手机爸爸、电视爸爸们说一些什么？
武志红：首先有一个说法是这样的“问题的家庭形形色色，但是他们有个基本的模式：一个焦虑的母亲，一个不存在的父亲和一个有问题的孩子。”所以作为父亲你会知道，如果的不存在就是会导致很多问题。
我想在座诸位90%都是手机上瘾症对吧？我说90%一点都不夸张。虽然全世界都有这个情形，但是至少我在街头上走的话，我觉得中国比国外要变得更加严重一些。
我们要回到小婴儿最初的状态里。有个心理学家是这样说的，“对于小婴儿来讲，世界上最好玩的是妈妈的那张脸。”如果妈妈的表情千变万化的时候，她和孩子的互动的时候，孩子觉得这就是最美好的事情，他对别的事就不是那么感兴趣了。
我们这么多人之所以都有手机上瘾症，因为手机非常好玩，手机可以随时互动。而妈妈的脸或者父亲的脸都是僵硬的，但是我想这些父亲们，通常也也没有形成这种很好的感知，当和另外一个人面对面互动的时候，是多么美好的事。
我在法国巴黎时有一幕让我特别震动：法国巴黎街头的那条酒吧，他们就在那儿一坐，一杯酒，一聊聊一晚上三四个小时，目不转睛看着对方聊天。
因为他们享受过这种聊天，知道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愉快，所以他们可以这样做。而对于中国人来讲，无论男人、女人、还是孩子，可能都缺少这种感觉，沟通不是那么愉悦。
为什么？因为珍惜规则太少，都是权力规则。比方说，孩子和父母沟通的时候，父母经常都说“哎，听话啊”。这些都是权力，父母时时刻刻都在指挥自己的孩子你该怎么做，孩子他要关闭自己，对你的权力说NO，所以很多时候这个回避是这么来的。
但是假如我们活在一个彼此珍惜的世界里，我们就很愿意敞开自己，就可以回到郝景芳老师讲的那个联结。如果我们能够感觉到这个世界是善意的联结，我们就应该开放。如果我们感觉到一开放得到的都是需求、勒索、控制，我们就会把自己关闭。所以这个时候我想说，大家都不容易。
拙见+0513讲者 武志红
观众提问2：关于父母的一场经典论战
观众：您可以和我们谈一谈和前女友还有北大师兄之间的那一场论战吗？我们想听您讲一下。
武志红：可能很多朋友并不知道，那个论战有我的同门的师弟，他叫徐凯文，在北大，他在我们这个圈里面他是非常有影响力的。我前女友叫李雪。她深受她父母之害，所以攻击性更强。她那个激烈的言辞后来就引起了凯文的攻击，引起了这一波论战。
我会这样来理解的，看起来是我们三个人的论战，但是你看这一个论战卷进了很多人。不仅是卷进了很多心理学家，也卷进了很多读者，很多文化圈的人。
因为这是中国的一个很致命的事情，就是到底中国的父母和孩子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在中国我们这样讲“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但是可能我现在理解越来越多之后，我会说，中国家庭珍惜太少了，权力太多。
而父母对孩子行使的权力太多，而且这个多的程度，这个细致的程度、严密的程度，随着我逐渐地认识，我觉得越来越超出我的想象，所以这是一个很严重的事情。
当我和前女友或者这些人在谈父母对孩子的权力控制的时候，会引起很多人的焦虑。当我们面对这个真相的时候，是不是把自身的责任给忘掉了，所以很多人因此也会有相反的意见。
我觉得这个很好。就是既有力量来谈，又有这个力量来谈，我觉得这是非常非常棒的事情。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去面对这样的事情，我希望这些争论如果能够特别好的持续下去，大家能够公开去谈，这是很好的事情，这是我的期待。
编辑：露明 穗颖
视频：华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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