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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学典:梁启超是开天辟地的人物 大师不是造就的

2017-05-08 11:37:19 凤凰历史 王学典

王学典现场图

嘉宾简介:王学典,教授,博士生导师。2002—2006年组建并任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院院长,2006年调任《文史哲》杂志主编。2012年出任新组建的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执行副院长。

【导言】1953年12月1日,陈寅恪的学生汪篯受命南下广州,前往中山大学探望老师,意在说服63岁的陈寅恪北上就任科学院历史第二所所长。陈寅恪在口述《对科学院的答复》中,重申了当年在王国维纪念碑铭上写下的那句著名的话:“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他进一步说,“‘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义,其岂庸鄙之敢望。’一切都是小事,惟此是大事。”在他看来,学术的兴替,“实系吾民族精神上生死一大事者”。梁启超也说过:“学术思想之在一国,犹人之有精神也。”

今天,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已上升为中国的国家意志,如何重树文化自信,传承和光大中华文化?刘梦溪先生在《中国现代学术要略》中指出:“学术思想发达与否,是一个民族文化是否发达的标志。”故此,当前如何看待学术典范,在浮躁功利之风依然甚嚣尘上的时潮中,学者应坚守怎样的精神品格,是知识精英必须深思的问题。

2017年4月26日,“学术典范与文化传承——《学术与传统》商略雅集”在京召开,利用会议的的间隙,凤凰历史独家专访了历史学家、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执行副院长王学典教授。以下为访谈实录:采访整理:王诗云

凤凰历史:王老师您好,咱们今天雅集的主题是关于文化传承的,有几个相关的问题想听听您的看法。第一个问题想问您,在您心目中,您最推崇的近代知识分子是谁?

王学典:我认为是梁启超。

凤凰历史:能简单说一说吗?

王学典:我觉得在近代20世纪,中国学术面临一个结构性的变化。因为西学已经大规模地传播到中国,中国传统和中国传统文化,再也难以以旧有的面貌和精神继续延续下去,它要么改变,要么走向消亡。在这个过程当中,梁启超既是旧学的终结者,又是20世纪在中国旧学问的基础之上,敞开胸怀接纳西学,把西学融入中学里的第一号人物。无论是王国维先生还是陈寅恪先生,还是其他先生,他们都没能实现中国传统文化和中国古典学术的结构性转化。我们应该看到大的结构性变动。

我个人感觉,在学术界,有些人用要求纯粹学问家的方式去要求梁启超,他事实上是个开天辟地的人物,是个开辟学术新天下的人物,是打天下的人物,不是守天下,做那些精致学问的人物。当然,梁先生在各个领域称为专家,做的那些事很多人难以企及。但梁先生最大的贡献就是实现了中国传统学术、中国古典学术,包括中国文化的结构性转换,这是他最大的推动作用。所以我认为梁启超先生是我最推崇的学人,他既不拒绝西学,又没有全盘地接受西学,而且将中西两者融合得很好。

我谈过中国学问有两条路线,一条路线是由经学转化为新汉学,这条路线在今天国学复兴的背景之下,它的价值受到了大家充分地估计。而另一条,在今天常常没有给予足够估计的,就是社会科学路线。梁先生是第一个把经济学、政治学、统计学,还有其他一些西方的原理移入到中国传统学问,而且又开辟了一个新的学术分支的巨大的思想家、学问家。

凤凰历史:您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叫做“民国之后,再无大师”?

王学典:那当然,这个说法到处都是。

凤凰历史:您同意这种说法吗?

王学典:不同意,很不同意,我感觉大师成群出现,这是时代的产物。

20世纪面临一个大的结构性转换,传统学术、传统文化面临西学的冲击,所以在这个时候为什么突然能产生一批大师?凡是结构性转换的过程当中都会出现大师。中国文化轴心时代,正因为它是处在春秋战国这样一个大过渡时代,所以才能产生一大批思想家,而直到今天,这批思想家的思想、追求仍然有价值。

在中国历史上,能和春秋战国相比较的、最大的社会性变迁,就是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的变迁。这个变迁和春秋战国的变迁能够相提并论,而且这个变迁到现在还没有完成。在这个变迁之初,能够涌现出一大批人物,而这种人物能同时脚踏中西文化,既一只脚放在传统上,又一只脚放在古典上;一只脚放在中学上,一只脚放在西学上。我认为将来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大师的产生是有机会的,是有时代需求的,不是任何时代都能产生大师。大师都产生在时代、学术、文化发生结构性转换时,而且是发生结构性转换之初。这个转换到今天还在进行。比方说春秋战国,老子、孔子,都是在春秋之初开始的,墨子、孟子,在春秋战国之间。秦汉之后,难以出现先秦的大师,因为这个结构完成了,社会就进入了一个新的范式之中。在新的范式之下,你只有可能成为专家,再也难以为结构性变动而起到推动作用。

所以大师都是时代选择的,在这个时代,产生大师是个幸运。大师是特殊时代造就的,不是任何时候都能产生。所以在今天,我觉得产生大师是很困难的。但民国之后再无大师这个说法我也不同意,因为中国文化马上要进入新的繁荣期,一批新的奠基者正在成长,很难说他不会成为大师,你用民国的标准衡量,就相当于你用衡量春秋战国的标准来衡量其他时代一样,我们不能这样衡量。我觉得抹杀时代性是我们当前史学界和科学界的弊病。

凤凰历史:那您认为近半个世纪以来,中国学术发展有没有出现一种断层现象?

王学典:那当然,出现了巨大断层,因为我们这个时代发生了巨大断裂,从传统的农耕社会进入现在的工商社会。传统文化的典范崩溃,传统文化中的一些价值,一些因素,历史的传统的文化结构,历史的传统的价值结构,历史的传统的学术结构,因被动地进入到了现代之中,它不可能以本来面目呈现出来。所以我都觉得断层是肯定的,而且是注定的,它不可能再原样延续了。所以我们将来的文化范型,一定是建立在有中国特点的经济形态、政治形态、社会形态之上,它不可能原样照搬。就像我们今天不能照搬西学一样,我们也不能照搬传统。

凤凰历史:像您刚刚说的,时代会造就一批大师。那您觉得在互联网时代,中国文化领域还有没有可能产生像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马一浮这样开辟出大气象的大师呢?

王学典:我现在很难对未来学术做出预测。但是要产生像梁启超跟王国维这种大师,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再也没有人像他们一样,他们完整地在旧时代经历了传统的教育,经历了完整的中国的古典教育,当他完整地经历了古典教育之后,历史突然把他抛在一个新时代中,所以他借助西学的眼光,西学的修养,用西学的手电筒一照,马上产生了新东西,这在今天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也不能用同一个标准来衡量未来的学术,未来肯定会有思想界、学术界、文化界的引领者,或者是大师级的人物出现,但目前仍然看不出来。

凤凰历史:那您觉得,在现在这个时代之下,教育界也好,学术界也好,应该提供为“大师”提供一个什么样的环境和土壤?

王学典:我有一个基本的想法,大师不是造就的。或许有一些是造就培养出来的,但大师是自然而然长出来的,是在因缘际会下冒出来的。这个因缘际会包括时代的因素,社会的因素,也包括自身的因素。任何想培养大师的人,我觉得这个企图都是徒劳的。大师不是现在的教育范畴能够造就出来的,不是按标准能够批量生产出来的,它不是一个生产的过程。我们希望按照精确的模式,比如按照梁启超的模式去订制一批大师,我认为这是异想天开。大师是自然长成的,该出大师的时候自然会出大师,他也无法预计,就像他无法订制一样。

责编:王诗云 PN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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