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姑娘,在土耳其照顾叙利亚难民

对她们来说,最难的是不时要面对人们深深的悲伤和无力感。比如听到叙利亚人讲述,久别的朋友约好相见却在半路被炸弹击中;婚礼时23个好友合影,如今只剩一人在世……“有些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

2017年7月18日,土耳其南部小镇雷伊汉勒(Reyhanli),一个叫“艾丽斯”的小旅馆里,三个二十出头的中国姑娘正愁眉不展。

她们身旁坐着一个身材高瘦的叙利亚男人,虽然只有44岁,头发却已花白。

男人语气沉重地告诉姑娘们:“他们每次打电话来,口气都很凶。”

“他们”指的是警察。

姑娘们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几天前,正是土耳其未遂政变一周年纪念日,土耳其全境红旗飘飘,处处戒严。而她们竟在如此敏感的日子里忘了随身携带护照,遭到警察和便衣三番五次的盘问。

对中国人,土耳其警察还算客气。三个姑娘竭尽全力,好歹应付了过去;但却连累了给他们当本地联络员的这个叙利亚男人。叙利亚难民的身份要求他不能离开所在城市,而这个好心的男人为了帮助她们,违反了规定。

叙利亚战争至今已六年,土耳其警察对叙利亚人满是嫌弃,各种找茬。那天之后,土耳其警察多次打电话来盘问、骚扰,凶狠地问:“中国人跟叙利亚人在一起是想干什么?”

志愿者满园(左)和叙利亚书法老师萨拉赫(右),正为警方不断骚扰头疼

“三个女孩,来到土耳其边境小镇”

政治如此复杂。叙利亚战争阴云背后,国际社会各种力量的角力激烈而微妙。

但这三个中国姑娘的心思是如此简单:她们只想到这里来帮助叙利亚难民孤儿。至于战争背后那些算计、阴谋和抢夺,她们了解得并不算多。

25岁的满园是三人中唯一能讲阿拉伯语的。虽然在三人中最年长,但她心思单纯,说话柔声细气。扎丸子头的圆脸姑娘杨木易,还有身高1米79的杨子石,都只有22岁。

三个姑娘中两个来自北京,一个来自济南,都是大城市长大的孩子,从小家境都很不错。她们从未有过正式的工作经验,有的甚至从未谈过恋爱。

今年年初,她们分别从不同渠道了解到一个叫“共同未来”的国际性志愿服务项目,组织中国青年赴叙利亚周边国家帮助难民儿童,为期一个月。三个姑娘都报了名。

从左到右:满园、杨木易、杨子石和她们所在的土耳其小镇。

几个月后,她们飞越重洋,来到这个土耳其南部的边境小镇。小镇是典型的类沙漠地貌,干燥炎热。三公里外就是叙利亚和土耳其之间最繁忙的关口,每天排着长长的货车长队,载满国际红十字会等机构的援助物资,驶往叙利亚。也有人通过这个关口走私汽油甚至武器。2013年曾发生过汽车爆炸案,13人死亡。

三人住在一个叫“艾丽斯”的小旅馆。从旅馆房间就可以望到不远处的山脉,山对面就是仍被炮火蹂躏的叙利亚。每日清晨,都会有隆隆炮声传来。

白天,小镇热浪滚滚,38度的高温,热辣辣的阳光晒在皮肤上会疼。街上行人不多,偶尔会见到黑袍从头遮到脚的妇女,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们大多来自保守的叙利亚北部,”44岁的书法老师萨拉赫告诉姑娘们。战前,萨拉赫曾是叙利亚的著名书法、诗人;如今他流落在土耳其,找不到工作,甚至曾在建筑工地做了两年体力活。家里三个儿子都得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帮补家用。因为萨拉赫会说英语,成了姑娘们的本地联络员。

姑娘们住的房间没有空调,没有电梯,也不允许男性进入。她们带了五六个沉重的大箱子,装满了从中国带过来给孤儿的各色礼物和衣服,只能一级一级楼梯往上拖。

杨木易、杨子石拎着大箱子,里面都是送给孩子的物资。

她们最喜欢的时光,是每天下午,抱着一大堆物资走入一家叫“Bayti”的孤儿院。这里有60个叙利亚孤儿——根据当地法律,“孤儿”的定义是“父亲死亡”——这里的孩子都经历了丧父之痛,母亲改嫁,不得不将他们送到这里来。

每天下午,当三个姑娘步入小小的孤儿院,孩子们总是欢叫着涌上来,抱她们,亲她们。满园蹲下来,被四五个孩子团团抱住。木易将孩子们一个一个“举高高”。一个小男孩则“霸”住了子石,躺在她怀里,身子使劲往后仰,双手紧紧抱住子石的脖子,咯咯大笑。

男孩们喜欢身高1米79的杨子石。

杨木易肩扛着孤儿院的孩子眺望大门外的风景,左墙上是志愿者们为孩子们画的带有长城的壁画。

杨木易抱起孩子趴在大门上看着孤儿院门口的街头。

她们每天都去孤儿院,陪孩子画画、做风筝、剪纸、上手工课;带孩子郊游、捡树枝……直到晚上八点,她们才离开孤儿院,去吃晚饭。

杨木易注意到一名孩子在课堂活动上“落单”,立刻上前表达关心。

志愿者杨子石在课外活动上陪孩子们玩耍,将风筝布料裹在女孩子们头上打扮。

满园在活动室大厅的瓷砖上陪孩子们“溜旱冰”。

满身颜料,和10公斤鸡肉

大约晚上九点多,恼人的炎热终于缓缓消散。这是一天中难得的、稍微清闲一点的时光。“艾丽斯”小旅馆的院子里弥漫着罗勒草的清香。三个姑娘在低声商量,明天要带孤儿院的孩子们画个涂鸦墙。

“我们画主线,让孩子们画边上的花花草草,”队长满园说,“一定要小心,别弄得孩子们衣服都没得穿。”

年轻的她们犯过错误。刚来那几天,她们带着孩子进行“手指画实验”,孩子们玩得很开心,但也造成了惨不忍睹的后果:教室的桌椅上、楼道的地面上都是各色颜料痕迹,孩子们的衣服上也斑斑点点。负责给孩子洗衣服的社工非常生气,因为每个孩子只有两身衣服。

后悔不迭的志愿者们赶紧帮着刷洗衣物。“后来我们做活动就特别小心了,”杨子石说。

她们在小院子里商量到夜深,才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上楼休息。经常是累得连澡都不洗,一沾枕头就睡着。

这一个月里,满园经常会梦到自己变成孤儿,关在孤儿院里,喊破喉咙却没人来救。木易会梦见自己被送回中国,她急切地想要回到这里来看孩子们,却怎么也回不来,在梦中急得满头大汗醒来。只有子石心大,不怎么做梦。

上午的时间,她们要刷洗衣物,还需要记录、上传孩子们的故事,呼吁更多人来关注这个群体。

尽管很累,但她们说自己非常快乐。最快乐的那天也是孩子们最快乐的一天,三个姑娘掏钱给孩子们买了10公斤鸡肉,够60个孩子吃上一周。孩子们的惊喜和满足让她们既温暖又心酸——这些孩子平时每天的食物非常简单,通常是糙米饭,一点豆类,半根黄瓜。

55岁的孤儿院女社工Amal说,她很喜欢这些来帮忙的中国姑娘:“她们很爱孩子,尽全力让孩子们快乐。”有了中国志愿者帮忙,终日忙个不停的社工们终于可以歇口气。

“漂亮的脸蛋上不该有泪水”

这几天,姑娘们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下。土耳其警察多番电话骚扰后,也许是忙别的事情去了,不再找萨拉赫(她们的本地联络员)的麻烦。

生活上再艰难,姑娘们都不在意。她们只怕连累他人。

对她们来说,最难的是不时要面对人们深深的悲伤和无力感。比如听到叙利亚人讲述,久别的朋友约好相见却在半路被炸弹击中;婚礼时23个好友合影,如今只剩一人在世……“有些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

孤儿要乘车离开,杨木易透过车窗与孤儿告别。

最难过那次,是在叙利亚大叔穆罕默德家里。

大叔拿出笔记本电脑,让她们看自己家乡的新闻照片和视频。那本是叙利亚第三大城市,却在战火下变成焦土和废墟。

其中一段特别残忍的视频,是排成长长一列的男人,每人怀里抱着一个白布卷,里面是孩子的尸体。

“这些孩子都是被用刀捅死的,有的是被人将头撞到墙上,”穆罕默德轻轻地说。视频中,有些白布下露出孩子血淋淋的头。

杨木易眼眶顿时红了。这些孩子的脸,跟她在孤儿院见到的那么相像,每个都像小太阳。

发现她哭了,穆罕默德大叔有点吃惊,赶紧安慰她:“这么漂亮的脸蛋上,不该有泪水。”作为队长的满园也批评她的失态:“别哭了。别让人家还要反过来安慰你。”

半小时后回到宿舍,满园自己哭成了一团。

(文:孙莹,图:冯中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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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孤儿院“女王”篇:
战争创伤下的异乡孤儿

她身上没有女王的傲娇与霸蛮。虽然只有12岁,但她懂得体会、照顾身边人的感受,在孩子中威信极高——这才是真正的领袖气质。孤儿院一位社工看着Aya,满脸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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