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merica无论是怪物，还是完美组合，都会走向消亡。

如同“被”成为日渐独立的中国人所热爱的时髦新词一样，Chinamerica（中美国）也是胸怀全球的美国人热衷的时尚词汇之一，有意思的是，后者的缔造者弗格森拼出这个词几年后，在金融危机的硝烟渐散之际（2009年11月），又正式宣告它行将灭亡。

弗格森的意思是，作为中国和美国依存关系的代名词，如果全球化大幕下逐渐成型的失衡格局不可持续，正如这次危机所点明的那样，那么Chinamerica——无论它是个怪物，还是一个完美的组合体——都只能走向消亡。

2010以降中美之间诸多看来颇具对抗性的章节，似乎正在成为这个断言的恰当诠释:奥巴马政府对谷歌的支持；64亿美元对台军售；会见达赖喇嘛；强硬姿态敦促人民币升值；对中国丝带等出口商品实行特保措施，等等，清单很长，时间密集——中国很生气，看来也顺理成章:大举抛售美国国债，宣布暂停两军交流，警告对参与军售公司可能制裁，表示强烈抗议，等等。

闻起来火药味很重。不过，让我们还是仔细再闻闻火药味到底来自炸药，还是焰火，或者两者之间的某个东西。

怎样的火药味

先来看中国抛售美国国债。如果仅看12月数据，变化着实显著。不过，从更长的时间序列观察，2009年虽有减持，但2009年底中国持有的美国国债余额和2009年2-4月间的总体规模大致相仿。此外，部分短期国债到期也是影响因素。最后，中美从蜜月跌入冰冻的转折点是今年1月19日民主党在马萨诸塞州的失利，中国政府不可能先知先觉对尚未发生的局面出重手反击，先发制人也似无必要。因此，一个更可能的情况是，中国去年12月大幅抛售美国国债是市场行为，也未必将同速率持续。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中国持券期限结构的变化。2008年9月底，中国持有美国短期国债的占比为9.7%。在这个惨痛的月份，雷曼破产直接引发了全球金融危机。此后，中国和其他投资者一样，开始大量持有美国短债，及至2008年底，中国持有美国短债占比迅速攀升至22.7%。此后随着市场从动荡逐渐趋于稳定，中国持有美国短债在阶段性到达26.6%后一路下行，12月底9.6%的占比回到了雷曼破产时的水平。

对台军售颇为敏感，但也是个值得细挖的话题。我们听到了中方的愤怒，也看到了美方的行动。但这背后还有一些故事:首先，这批军售是布什政府任内业已批准但被推迟的计划；其次，布什当年许诺给台湾的潜艇被奥巴马从清单上删除了；最后，台湾方面其实很想得到F-16战斗机，奥巴马给他们的却是黑鹰直升机——这些中方自是心知肚明。来看中方的反应，暂停两军交流，严正抗议，这也是对台军售的常规应对，美方亦是心中有数。

最后，说说奥巴马和希拉里会见达赖喇嘛，这个听起来实在不像话的行径，最终被美方处理成非公开会见，也没有发表任何声明。

政治谋划

说了这些故事，我并非想告诉你，中美关系没出啥问题。事实上，基于中国和美国相互依存的重要性，任何超越“政治小交锋”而进入经济领域的对抗都将使双方两败俱伤。遗憾的是，机智的决策绝非易事，错判（miscalculation）、出于私心的政治计谋、出错棋，就像经济学中说的“次优”和“次次优”一样，无处不在。

譬如说，在希腊危机的拯救中，由于德国和法国的直接救助意味着鼓励其他欧元区国家仿效希腊任意挥霍财政，因此IMF的介入当是更优选择。但德国希望自己才是欧元区的主人，而萨科齐也不希望早先被弄得远远的卡恩在选举前的当口成为法国关注的焦点，因此，“更优选择”很可能不会出现。

类似地，虽然奥巴马发自内心地认为中美关系是这个星球上最重要的关系，但当马萨诸塞州失利这样的悲剧上演，生死攸关，为赢回选民的心，即便结果是中美双输，也是必须作出的政治选择。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奥巴马毫不吝啬地挥霍了民主党和自己的政治魅力，在错误的时机全力推动正确的改革（医疗），没有将失业率作为政策的第一关注，不太有效的金融救助方案和急就章的金融改革方案，最终将自己逼进了一个腾挪空间不大的政治方圆，形势就不会像如今这样于他不利。显然，在国内政策和中美关系上，奥巴马走错了一些棋，而北京也未必每个动作都对。

人民币汇率

下一个对中美关系的真正考验将是人民币汇率。2009年，在金融危机的阴影之下，中国闪现了不寻常的增长光彩和大国力量，这难免不让这个世界的剩余部分心里酸溜溜的。人民币汇率在危机后盯住美元，有效汇率其实在一路下行，很难不成为目标。4月份会是一个重要当口，如果美国财政部认定中国是“汇率操纵”，届时中美关系会进入一个新的艰难阶段（事实上，1994年以来，美国一直没有用过这个武器）。

从目前的趋势来看，由库存变化支持的美国经济复苏可望持续，中国的出口和贸易顺差可望恢复；通胀的压力会逐渐显现，人民币的汇率恢复“动态”，可能会逐渐变为现实选择——这不是基于外部压力，而是来自自身需要。被我问起对人民币汇率政策的建议，青木昌彦教授一再强调说，一定要避免过快升值，但他继而又说，升值的痛苦直接磨练出了有竞争力的日本出口行业。在出口、就业、热钱、稳定、经济结构、外交谋略等错综纠缠的变量围攻下，找到一个恰当的解决方案，并不容易。

最后，回到Chinamerica这个话题，我的看法是，Chinamerica不会消亡。中美的相互依存如此重要，对全球有利，对两个经济体亦有利。怎样的依存模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双方都需要更加聪明的政策选择和更加成熟稳健的外交谋略。